天階夜色涼如水,銀燭秋光冷畫屏,這樣的夜晚對于黛鳶來說未免有些孤清,自己在大梁呆了這麼多年,任她如何猜測也猜不到竟是這樣的結局。
一路上總有那些個滿臉堆笑的內侍和婢女向她行禮問安,口中竟然都換了“昭迎公主”的封號,在她耳中這充滿了諷刺。
而今的黛鳶早已經過了適婚的年齡,二十三歲的芳齡讓她在等待宇文煥卿的漫長中失去了少女的花顏。她目光空洞像遙不可及的夜空一般,黑洞洞的,里面沒有了繁星亦沒有了月華,只是無盡的黑暗。
她是後悔的,她後悔為鐘玉別謀劃了這樣一出計策,她這是在作繭自縛。
她低估了顧沛蕖的隱忍更低估了宇文煥卿的魄力,她以為只要鐘玉別毀了顧沛蕖的容貌,她便可以一石二鳥,卻不成想竟成就了眼前的局勢。
“昭迎公主,這麼晚了,您還不回寢殿?難道還不死心地想再為鐘玉別獻一出計策麼?”
顧沛蕖的聲音竟然在她身後響起,黛鳶回頭一看,果真是顧沛蕖領著倚畫和瓷青站在她的身後。
黛鳶轉過身直挺挺地杵在原地,不行禮,不低頭,就那樣倔強的直面回應顧沛蕖的問話。
顧沛蕖見她如此模樣,自然知道她心中的憤恨與怨懟,不過眼前這個手下敗將實在翻不出她的掌心了︰“昭迎公主來大梁這麼多年,難道此時竟然忘了大梁皇宮的規矩禮儀了?你的膝蓋不會打彎麼?”
黛鳶掃了一眼顧沛蕖,嘴角攏著絲絲蔑視的笑意,將頭別向另一邊︰“怎麼娘娘,你覺得你現在得意了?將我從宮中除去,你就可以心想事成了?”
看著黛鳶,顧沛蕖忽而想起她在鄭雪如身旁謀劃害自己的畫面,而今她越是張狂地牙尖嘴利,顧沛蕖就越想出這口氣︰“果真是放肆!瓷青,教教公主和本宮說話的規矩!”
瓷青會意,她走上前俯身一禮,隨意便起身甩了黛鳶兩個耳光,一陣眩暈的耳鳴讓黛鳶意識到一股甜腥,那是嘴角鮮血的味道。
她怒目威視大聲的責問︰“顧沛蕖,你竟敢打我?你可知道我是皇上親封的公主!”
顧沛蕖緊了緊自己的斗篷,那一圈細膩的兔毛圍得她有些暖融融地,嘴角的笑容越發的清冷︰“愈發的放肆了,竟敢直呼本宮的名諱!倚畫,你也去教導一下這昭迎公主,務必讓她知道與本宮說話的規矩!”
倚畫得令自然驅步上前一把推到了黛鳶,用了足夠大的力氣甩過去了兩個耳光,黛鳶憤恨地盯著顧沛蕖,眼中滿是狠辣。
“黛鳶,你說你是皇上親封的公主,但是本宮是皇上親封的宸皇貴妃,終歸要有一個尊卑不是?”
說話間,她攏著衣裙向黛鳶走來,她伸手抬起黛鳶的下巴,用力的遏制著,聲音低沉而狠厲︰“黛鳶,你太小瞧本宮了!你以為你指示鐘玉別殿前獻舞毀本宮的容顏,本宮會不知道麼?鐘玉別不過是個草包,若不是本宮讓宮門的侍衛放行,你以為她可以靠著你收買的那兩個侍衛就將銀鞭這樣的利器大搖大擺地帶進了皇宮麼?”
黛鳶听到她如此說,心中很憤懣,她憤恨地想逃離顧沛蕖的鉗制,卻被倚畫和瓷青鉗制得不能動彈。
“黛鳶,你一定好奇為何皇上不為你說話?對麼?那本宮就讓你徹底明白,你與鄭雪如做得樁樁件件,皇上早就知道了。他之所以不殺你,就是不想與南詔撕破臉,你覺得他會為了你這麼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出兵征戰麼?”
說完,她將黛鳶的下巴舍了出去,眼中滿是不屑。
黛鳶恨恨地爬了起來,身體有些搖晃,她指著顧沛蕖大聲的叫囂︰“顧沛蕖,我是不會放過你的!你給我記著,我今天受得屈辱,終有一日要你還回來!”
此時的黛鳶恨毒了顧沛蕖,更恨毒了宇文煥卿,她完全忽略了自己所作所為,只是將自己的委屈與不如意無限地放大,不過這落在顧沛蕖的眼中不過是她軟弱無能的表現。
顧沛蕖向後覷了一眼,只見兩個上了年歲的嬤嬤走了過來,其中一人身著有品級的女官服侍。
“昭迎公主而今是待嫁公主,是連接大梁與南詔的使者,身份尊貴,可是公主雖然熟稔宮中為官的規矩,但是卻對為公主,為王妃知之甚少,更不清楚為妻之道。所以,本宮特別派王女史和李嬤嬤好生陪著公主,也好為和親大典做準備不是!”
她的話像一把利劍一樣直直地插進了黛鳶的心里,黛鳶明白這是顧沛蕖對她下得狠招,派兩個人看管她,那麼自己有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法眼。
顧沛蕖絞了絞自己的芊芊玉指,嘴角凝著向陽花般的微笑︰“還有公主在大梁生活這麼久,自然是對太後等人難分難舍的,所以這些日子還是好好養著吧,就不要到太後面前惹她老人家傷心了!”
王女史嘴角含笑,橫了一眼黛鳶,恭聲呈禮︰“請皇貴妃娘娘放心,下官一定好生照料昭迎公主,寸步不離地守在公主身邊。”
顧沛蕖笑著應承,攏了攏斗篷向前而去,不忘了叮囑一句︰“而今更深露重,你們將公主送回去吧!本宮還要去仁壽宮一趟,你們都下去吧!”
王女史和李嬤嬤得到顧沛蕖的教誨,自然很是受用,她二人將黛鳶架了起來,來拖帶拽地將她往她的寢殿而去。
顧沛蕖前行幾步,回頭瞟了一眼三人的身影,聲音清冷地對倚畫和瓷青說︰“她若是不是貪心太過,想要的太多,何以落得如此的地步?害人終害己,當初本宮受掌摑之辱時,她曾飛揚跋扈的教訓本宮,而今時遷事宜,她今日的屈辱都是她自己該受的!”
倚畫與瓷青見她眼眶有些泛紅,想到今日所發生的的事情,對黛鳶亦是恨透了。
瓷青向黛鳶的方向啐了一口︰“她是咎由自取!”
顧沛蕖搭著瓷青的手款款向仁壽宮而去,卻再走了不多久迎面就遇到了太後戚媚的鸞駕。
易安見顧沛蕖款款而來,趕緊扶著戚媚下了鑾轎,戚媚一下來便切切地詢問︰“皇上的傷怎麼樣了?”
顧沛蕖含情凝涕間自是淚光盈盈,哀戚道︰“傷口已經處理了,裴濟為皇上上了傷藥,臣妾怕太後娘娘擔心,所以特地來陳稟皇上的傷情!”
戚媚听此算是長出了一口氣,她看了一眼顧沛蕖哀怨地說︰“哎!怎麼會出這樣的事情,那鐘玉別公主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御前就這樣放肆!哦,對了,她有沒有傷著你啊?”
“謝太後娘娘關心,臣妾並未受傷!皇上的傷口確實深了一些,那玉別公主所用的是銀鐵鞭,所以若是落在臣妾的身上應該是脖頸的位置,怕就是一劍封喉了!”
顧沛蕖來之前,宇文煥卿千叮嚀萬囑咐的要他把傷情和當時的情勢說得嚴重些,她知道宇文煥卿是想讓她喚起戚媚對她的憐憫,進而一並消解對黛鳶的疼惜。
戚媚一听恨恨地問︰“這個番邦的小丫頭,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子?”
顧沛蕖見戚媚對此事所知是一知半解,倒是也無可奈何,便將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太後娘娘,那鐘玉別公主我是見過的,心無城府。對大梁和南詔的情勢亦是一無所知,她如此行為自然是會被解讀成‘無心之失’,所以皇上為了邦交就不會怪罪她,所以無論臣妾是死是傷,她都可以逃脫罪責!”
戚媚听到她的陳述,將手握得緊緊地,眼中滿是怨懟︰“這鐘玉別叫心無城府?這分明是心機深沉!真是該死!”
顧沛蕖上前一步將易安手中的斗篷接了過來,給太後戚媚披了上,戚媚倒是很是受用,任由顧沛蕖扶著她向前而去︰“太後娘娘,這一切都是別人安排她做得,以往皇上還想將她納進宮來,而今是萬萬不能了!她如此受人蠱惑又心向南詔,進了宮指不定還會惹出什麼亂子。她今日傷了皇上,皇上對她亦是厭惡!”
戚媚一听眉宇間蹙得緊緊地,很有幾分擔憂︰“宸妃的意思是這鐘玉別是受他哥哥唆使?”
“非也,烏不同不遠萬里將鐘玉別帶來,自然是想與大梁和親的,怎麼會自毀謀劃,授人以柄呢?”
顧沛蕖小心地扶著戚媚向函恩殿而去,宇文煥卿宴會過後正在那兒理奏折。
戚媚越听越糊涂,便耿直地問︰“那是誰呀?誰包藏如此禍心?”
“黛鳶!宴會之前她去南詔使團下榻的驛館,皇上派人查過,是黛鳶買通了守門的侍衛讓那玉別公主將銀鞭帶進了宮。所以,黛鳶才是禍首,是主謀!”
听到顧沛蕖如此說,戚媚眼楮睜得大大的,滿臉的不可思議︰“黛鳶與皇上一同長大,怎麼會生出這樣的心思?”
“太後,上次黛鳶極力阻止臣妾昭告四海皇上無恙,便是在阻撓臣妾,她因為皇上而恨毒了臣妾,所以她完全無視大義,只想著如何扳倒臣妾,如何陷害臣妾!”
顧沛蕖明顯可以感覺到戚媚的手微微有一點抖,她嘴角卷著淺笑不動聲色地繼續說︰“此次黛鳶只是想一石二鳥,除掉臣妾和玉別公主。玉別公主,她雖然害不死,但是若臣妾不在了,皇上自然會遷怒于玉別公主,定然不會迎娶她,所以黛鳶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戚媚听到這眼光有些暗淡,滿眼的不愉快︰“這宮里的女人心思真是會變啊!黛鳶初進宮時還是個善良無知的女孩子,不成想現在竟然有如此狠辣的心腸!為了一己之私,竟然將大梁的安危當兒戲。難得皇上還願意給她體面,封她做和親公主回南詔為王妃!”
顧沛蕖見戚媚悲戚之余,全然未有了當初與自己的芥蒂,似乎還對人心不古多了一分理解。
顧沛蕖嘴角掛著淺淡的笑意,拖曳的長裙,聞著淡淡的海棠花的清香向函恩殿而去︰“太後,皇上還是感念黛鳶入離宮伴讀之情,所以才饒了她一命,她身上背著好多的事,有的凌遲都不為過!”
函恩殿紅燭搖曳,宇文煥卿送走了前來探問的戚媚,臉上滿是倦容。
他回身關上門,一轉身便見顧沛蕖已經卸下了頭上戴的釵環,正坐在妝台上梳發尾,那妝台上滿是她平時所用的釵環、胭脂水粉之類。
從前,他的寢殿內從來沒有女子之物,而今那妝台上卻滿是顧沛蕖的物品,二人像極了尋常的夫妻一般,這讓他難得的心安。
顧沛蕖透過妝鏡,看著宇文煥卿那裹著錦布的手,眼中漸漸蓄滿了盈盈的淚花,她起身向宇文煥卿走去,不言語,便將手臂環在了他的脖頸上,整個人都陷進了他的懷里。
宇文煥卿感覺到她的眼淚順著他的脖頸而下,浸濕了他的衣領,他安撫地拍著她的脊背︰“苒苒,怎麼了?怎麼還哭了呢?”
顧沛蕖深深地埋在他的懷里,小聲呢喃著︰“皇上,臣妾真的好沒用,每次都是讓你受傷後才能平息那些臣妾無能為力的事情。”
宇文煥卿扶正她的肩膀,將她舍出懷抱,輕柔地拭去她的眼淚︰“苒苒的無能為力才能體現朕的帝王之尊啊!再者,朕怎會眼睜睜看著那鐘玉別傷害你呢?”
顧沛蕖捧起宇文煥卿的手,放在嘴邊吹了吹,眼淚卻止不住地流︰“還疼麼?”
宇文煥卿見她小心翼翼的模樣,滿眼的欣喜與寵溺,他一把將顧沛蕖攬進懷里,好言寬慰︰“這點小傷對朕來說不算什麼!當年朕學武功的時候,受得傷比這重得多了!”
顧沛蕖雙手環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肩頭,好奇地問︰“皇上這麼一說,臣妾倒是好奇,是誰傳授的皇上武功啊?”
宇文煥卿想起那個高大的身影,眼底滿是疑惑之色︰“朕從來沒有見過他的相貌,他總是穿著夜行衣,蒙著面。對朕與煥淵又十分的嚴厲,朕只記得他身形高大,聲若洪鐘,而且輕功十分了得!只是,他認為朕與黛鳶二人學成後就再未謀面。”
顧沛蕖含情脈脈地看著他,撇撇嘴說︰“這麼奇怪的師傅?若是尋常人,交出一個皇帝一個親王,指不定怎麼邀功討賞呢!”
宇文煥卿忽而想起這個奇怪的世外高人,似乎回想起自己與宇文煥淵一同習武時的情景,寒霜雨雪,烈日灼炎,無論怎樣他與宇文煥淵都不曾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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