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太和殿的正紅朱漆大門四開著,那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面龍飛鳳舞地題著三個大字‘太和殿’。
天階夜色涼如水,殿內紅燭搖曳,輝煌澄明,而窗外則細雨橫斜,積水順著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暈開一圈漣漪,烏不同望著外面的細雨蒙蒙不禁有些失神,昨日他去探望了被囚禁的葉重樓,那個表情,那個氣度,讓他不知此人所言的真假。
一場貴如油的春雨淅淅瀝瀝的下著,但是歡迎烏不同與鐘玉別及南詔使團的宴會還是如期舉行。
這里,絲竹聲聲,鐘鳴靈靈,舞池中的白衣女子輕輕地舞動著手中的絹紗白蓮,將江南采蓮演繹的惟妙惟肖。
宇文煥淵執酒觴與烏不同相對而飲,嘴角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禮貌而不失風度。
一眾人都在翹首以盼,等著宇文煥卿攜顧沛蕖前來共襄盛舉。
“皇上駕到,宸皇貴妃到!”
簡嚴劃破天際的一句嘶吼,驚覺了殿內一眾人,他們整理衣衫拱手行禮︰“臣等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拜見宸皇貴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烏不同等人頭叩得低低的,只能听到裙服拖曳衣角發出的 之聲,不多時,高座之上終于傳來宇文煥卿那動听的聲音,讓鐘玉別為之一震︰“眾卿平身!”
烏不同與鐘玉別得以起身後,均小心的抬頭向上望去,只見高座上宇文煥卿的身側坐著一個絕色美人。
她身著棠紅色福壽牡丹文彩華服,一攏櫻花粉的柔紗衣披于身,梳著高髻,發髻上帶著一具六鳳朝暉嵌金龍珠步搖,那金色的流甦垂落映著她粉雕玉琢的臉龐,顯得她高貴美艷中透著絲絲的傲冷。
她膚若凝脂,修長的小山眉下一雙桃花眼若盈盈秋水,唇若朱櫻,齒若榴貝,尤其是眉心有一抹淺淡卻易見的鳳尾朱紅映著她白皙的玉面,只覺她超凡脫俗宛若仙子。
烏不同得見這樣的女子方覺得這冠絕天下的“大梁第一絕色”果真是名不虛傳,此時同樣怔怔盯著顧沛蕖的還有那鐘玉別。
她驚訝之余更多是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她從來就沒想過這天底下竟然有生得如此艷麗絕美的女子。
因為外面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可謂是斜風細雨,所以顧沛蕖多多少少都被沾染上了雨水,宇文煥卿從袖管里拿出一方絹帕,小心地將她額頭上打濕的頭發擦干,輕聲地笑著︰“番邦來得奴才果真不懂規矩,居然敢盯著你看!”
顧沛蕖听他這麼一說才發現那個衣著不同中原的男子正目不轉楮地看著她,與她目光對視時才不好意思地將頭低了下去。
她知道這是宇文煥卿不能容忍的僭越,但是此時卻不能發作,便輕聲地說︰“開宴吧!皇上!”
宇文煥卿將雨水擦拭去,轉過身對簡嚴說︰“開宴!”
簡嚴輕撫手掌,只見菜品佳肴,點心瓜果一並呈了上來,樂音再起,格外恢弘。
這夜的太和殿熱鬧而莊重,一盞盞晶瑩剔透的琉璃燈盞像一顆顆光芒萬丈的碩大夜明珠,照亮了整個殿堂,穹頂高高吊起得鵝黃色流光紗錦將這里的一切都攏在了暖色而氤氳的祥和氛圍之下。
這里有琥珀酒、碧玉觴、金足樽、翡翠盤,食若饌、酒如泉,古琴涔涔、鐘聲叮咚。
舞池內的伶人衣袂飄飄,嫣紅的水袖將舞動著太平祥樂亦舞動著大梁的榮耀與文化,這樣的布置顯然是好的,所以站在一旁的黛鳶笑得格外的得意。
鐘玉別得見顧沛蕖後整個人都沒了多少活力,懨懨地坐在那自顧自地飲酒,這樣的女子落在顧沛蕖的眼中倒是淡了許多,她的品貌比黛鳶要好很多,但是對于傳統意義上的大梁美女來說還是不及的。
烏不同不知為什麼?見到顧沛蕖的那一剎那竟然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她實在是太過耀眼了。
鐘玉別黯然地說︰“兄長,我很難過,我終于明白為何皇上連正眼都不瞧我一眼了,原來他喜歡的女子竟然生得這樣好看!”
百花殺盡,一枝獨秀,這樣的女子仿若自身便會發出炫目風儀的光亮,所以她讓其他後宮女子黯然失色一點都不為過。
想到這烏不同看著懨懨地親妹妹,不禁有些憐憫與憂心︰“玉別,別想那麼多,兄長有的是辦法讓你嫁給皇帝。”
言閉,他起身持酒盞向高座走去,適當的距離,他停了下來恭聲道︰“臣今日得皇上、貴妃娘娘如此盛情款待,榮幸之至。希望皇上與娘娘滿飲此杯,收下烏不同最誠摯的謝意。”
瓷青見此,將顧沛蕖的白玉酒盞斟了一小截葡萄酒遞了過來,顧沛蕖會意一笑接了過去,與宇文煥卿一起舉杯,只听他輕松地說︰“南詔王遠道而來亦是朕的幸事,來!滿飲此杯!”
言閉,三人將酒盞的酒一飲而下。
烏不同目光灼灼地盯著高座上的顧沛蕖,一只手提著酒壺為自己復又斟滿了一杯葡萄美酒,言語恭順︰“臣的這杯酒敬宸皇妃娘娘,願娘娘芳華永駐!再者說,今日春雨紛紛,娘娘移步至此便是臣等的榮耀。”
顧沛蕖示意瓷青再斟上酒,她搖了搖杯盞中的瓊液,開口迎合︰“有詩雲︰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贊得便是這春雨的妙處,亦是春的好處,所以本宮又怎能因一點雨水就不與眾人同樂呢?所以,南詔王無須多禮,本宮滿飲,您隨意!”
說完,她掩著衣袖將那半杯葡萄酒飲下,隨後便示意烏不同退下。
烏不同听到她出口成章,用一首絕句劃平了自己殷勤的褒獎,這讓他不禁有些嘆謂這個女人是才貌雙全。
宇文煥卿見她滿飲一盞酒不禁提醒道︰“苒苒,點到即止。你不勝酒力,委實沒有必要應承他。”
顧沛蕖拿捏著恰到好處的微笑面下,卻輕聲地對宇文煥卿說︰“人家既然敬酒,臣妾豈有不應的道理?只是臣妾若不是將話說滿了,真怕他又開始突兀的‘送禮’了。”
宇文煥卿微微含笑,將她的手拉倒自己掌心握著,臉上滿是贊嘆的喜色︰“都說苒苒聰慧伶俐,依朕看苒苒是有皇後之才!”
而後,舞坪之上再換新舞,一眾琵琶女手持琵琶,邊舞邊彈,將偌大的太和殿用奇妙的音符填滿了,自是一片歡聲笑語。
舞曲一閉,還不待黛鳶進行下一程,卻見獨自喝了許多酒的鐘玉別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拿過別在自己腰間的鞭子,突兀地跪在了正中。
“鐘玉別願為陛下獻上一舞!”
她聲音中隱隱有些酒醉的意味,烏不同一時不察竟然見她奔到正中處跪了下去,黛鳶見此嘴角掛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
宇文煥卿與顧沛蕖對視一眼,覺得這鐘玉別做事委實出格,身為南詔公主怎可在大庭廣眾之下獻舞呢?
“玉別公主,你的盛意朕心領了,不過你遠道而來不就是為了了解大梁的文化風俗麼?今日所準備的舞曲,都是體現大梁風俗的舞。所以,公主今日觀賞便好!”
宇文煥卿委婉地拒絕了她的請求,既給了烏不同顏面又挽回了鐘玉別的公主威嚴。
鐘玉別卻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眼神飄忽卻言語清晰︰“皇上,南詔與大梁的習俗不同,不會因為我是公主就不能在眾人面前獻舞,反而是公主獻舞才顯出誠意與情意。所以在南召越大的節日,越鄭重的盛典,公主與王妃越要獻舞。所以,鐘玉別在南詔時便準備了鞭子舞獻給陛下。”
烏不同听到鐘玉別的陳情,便快步走了過來,俯身行禮︰“沒錯,皇上!臣妹所言非虛,就請皇上接受臣妹的獻舞吧!”
宇文煥卿有些無可奈何,他沉吟片刻,最後笑著應允︰“既然如此,那就有勞公主了!”
那鐘玉別獻了一禮,而後突然甩動了那鞭子,那是銀色的鐵鞭,方向神秘莫測,肖似富有律動感的草書線條,忽左忽右,忽拔地入天,忽又急入山壑,勢不可擋,讓人玩味不盡。
顧沛蕖微微一笑,對著身邊的宇文煥卿說︰“這鞭子舞真是勁斷意不斷,勢斷意相連,這和書法中筆斷意連,字斷勢連,行斷氣連,何其相似!可見這公主身上是有功夫的,所以才能將這銀鞭舞得如此動人又勢不可擋。”
忽而,那銀鞭凜冽的寒氣直奔顧沛蕖而來,那靈動的鞭尖,似一條銀蛇般要吞噬了顧沛蕖那張粉雕玉琢的臉。
宇文煥卿本想回應顧沛蕖的話,卻見這銀鞭直奔顧沛蕖而來,他來不及細想用右手一把抓住了那銀鞭,登時掌心被冷厲所傷,一時間竟滿手是血。
宇文煥淵見此,大吼一聲︰“放肆,來人,護駕!”
宇文煥卿猛地一拉那銀鞭,用內力將那鞭子從鐘玉別的手中拽了過來,鐘玉別被強大的內力一震,竟萎靡的跪在地上求饒︰“皇上,皇上饒命!鐘玉別只是一時不慎,絕沒有傷害皇上與娘娘的心思,望皇上海涵。”
言閉,她便跪下來磕頭不止,而烏不同雖然錯愕鐘玉別的行為,但是實在來不及多想,他趕緊跪地行禮︰“皇上明鑒,我妹妹鐘玉別決然沒有傷害娘娘與皇上的心思,這不過是她一時失誤罷了!皇上,請您饒恕臣妹的冒犯!”
顧沛蕖此時將那銀鞭甩到了一邊,拿出錦帕將宇文煥卿的手簡單的包扎了一番,只是二人對視間,她明顯可以感覺到他眼中的憤怒與冷厲。
可是面對聞詢趕來的禁衛軍,顧沛蕖卻對宇文煥卿一再搖頭,她將宇文煥卿的手緊緊地按著,盡量避免鮮血流出,而後輕聲地說︰“皇上,即便這鐘玉別是有意為之,您也一定要忍過這一時。即便臣妾因此毀容,您都得忍過去,否則皇上就變成了偏寵臣妾進而因為玉別公主一時之失便耿耿于懷,挾私報復的小人。實在非明君所為!”
宇文煥卿听到顧沛蕖的陳情,眼中的怒火更重了一重,他憤恨地盯著那鐘玉別,嘴中卻一頓一字地說︰“禁衛軍且退下,不過是玉別公主一時失手罷了。都是小事,不必如此興師動眾。”
听到這,鐘玉別和烏不同都長舒了一口氣,鐘玉別心中更是滿滿的得意,她愈來愈欽佩黛鳶了。若不是她教自己此計和說辭,還真的不知道如何能脫身呢!
想到這,她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淺笑。
那抹笑容放在宇文煥卿眼中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他拍拍顧沛蕖的手示意她坐下,他亦波瀾不驚地坐了下來,卻沒有要烏不同和鐘玉別起身。
“之前南詔王曾與朕書信言說,欲將鐘玉別公主獻與朕為妃以結秦晉之好,以昭示大梁與南詔結永世之好。朕起先欣賞玉別公主的異族風情本想納選她為後妃,還與宸妃研討了一番位份問題。”
宇文煥卿眼神中凝著冷厲與狠辣,還有絲絲的蔑視,他用絹帕按著自己手掌中那道深深的鞭痕,笑得瀲灩︰“但是剛才玉別公主一舞,倒是讓朕改了主意!朕的後宮委實容不得身懷武功,生性善妒的女子。想來玉別公主在南詔亦是嬌生慣養,習慣了舞鞭弄槍的生活,所以一時興起便要舞動銀鞭,若是如此,朕的其他嬪妃豈不是都要被這‘無心之失’所傷?朕思來想去,南詔王,你的這個玉別妹妹還是另擇南詔猛士為夫比較穩妥。”
烏不同與鐘玉別詫異的瞪大了眼楮,看著高座上的宇文煥卿,他三言兩語便回絕了鐘玉別入宮之事。
他不甘示弱,趕緊俯首叩拜︰“皇上,臣送妹妹萬里迢迢來到錦陵為得就是結邦交之好,若是因為這一點小事就斷送了兩國的因緣,豈不是得不償失?請皇上三思!”
而其他朝中大臣亦有不少附和之人,他們亦條陳了許多兩國結姻親的宜處。
宇文煥卿用錦帕緊了緊自己的手掌,看著時不時便要滲出的鮮血,眼中竟然滿是歡喜之色︰“眾位愛卿的意見朕接受,當然你們的思慮朕亦明白,所以這兩國的姻親自然還是要結的!但是朕決然不會納娶玉別公主為妃,一則不想委屈生性自由的鐘玉別公主守宮規,二則更不想鐘玉別公主遠離家鄉忍受思鄉之苦。”
他突然停住了言語,給座下的宇文煥淵和陳稟之遞了個眼色,只見二人含笑點頭,他才絮絮而言︰“所以,朕決定認南詔國巫族聖女黛鳶為皇妹,冊封其為大梁的昭迎公主,下嫁南詔王烏不同,成就大梁與南詔姻親佳話!”
黛鳶本就是南詔巫族聖女,在大梁為官多年,在南詔國頗有名望,而今被封為和親公主重回南詔自然是合情合理,而且水到渠成。
宇文煥淵和陳稟之一听,趕緊叩首參拜︰“吾皇英名,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其他官員見敬親王和宰相陳稟之如此,便也跟著跪地應承︰“吾皇英名,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黛鳶听到這樣的旨意,登時癱軟地跪在了地上,她茫然無措地看著那層層疊疊的殿頂……
顧沛蕖不成想宇文煥卿竟然以此一石二鳥,倒是越來越讓她欽佩,他轉得活絡的腦子了,她微微一笑看著頹然的黛鳶,朗聲道︰“黛鳶,哦,不對!昭迎公主,你與南詔王還不謝主隆恩麼?”
黛鳶與烏不同對視一眼,二人無奈地叩首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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