廝殺之聲漸行漸無,唯留儀仗隊與御信軍整齊劃一的步伐在耳邊回響,顧沛蕖撩起錦簾向往望去,見進錦陵城的路若往常一般寧靜。
她心緒寧靜地回過身,看著擺弄巨闕劍的宇文煥卿,他氣定神閑間隱隱有笑意,那個笑容自信且迷人。
顧沛蕖頭上累金絲紅寶雙鳳吐朝暉綴珠步搖在馬車中搖曳靈動,她眼波流動間不禁心生疑問︰“皇上,您早就料到會有人意圖不軌麼?所以才帶著少許禁衛軍前行,而後又叫御信軍護駕?”
“朕的苒苒就是聰明,搭眼一瞧,用心一想就知道前因後果了!”
宇文煥卿將寒龍巨闕劍收入了劍鞘,眼含笑意的看著眼前的顧沛蕖,他拉過她的手輕聲說︰“朕突然覺得‘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真乃至理警言,此次還多虧了凌霄,若不是他得知此消息,怕是這群人會在明日為朕添更大的亂子!”
顧沛蕖听到是凌霄幫襯了宇文煥卿覺得很意外,雖然她和凌霄接觸不多,但是他身上那種放浪不羈,清高自詡的氣質倒是格外的張揚與明顯。
他怎會因為此等不甘他的事為宇文煥卿所驅使呢?這倒是真讓她始料未及。
而後,宇文煥卿將此事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原來即便今日那些叛逆之徒未刺殺成功,明日他們定然會不甘心的繼續伏擊,而今得以將他們鏟除倒是大快人心。
顧沛蕖除了感嘆宇文煥卿的當機立斷與英明果敢,更加好奇這些亡命之徒的身份︰“皇上,他們都是些什麼人?竟然敢刺殺皇帝?”
宇文煥卿打開隨車攜帶的糕餅紅漆盒,從中挑出一塊柿子餅遞給了顧沛蕖,不經意地反問︰“他們…他們皆是晉中果覺寺的武僧喬扮的,所以苒苒,你說指示此事的不會是你的姑母顧玉眉吧?”
顧沛蕖接過那橙黃掛霜又十分誘人的柿子餅,可是臉上卻微微一愣,繼而平靜而言︰“皇上既然都已經有決斷了,又何必與臣妾說呢?說到底,你們還是在意我顧家女兒的身份。”
她低著眉眼將柿餅吃下,柿餅的軟糯甜滑卻難抵她心底的苦澀。
宇文煥卿卻突然坐了過來,輕輕地擁著她似道歉一般哄著她︰“苒苒,朕說錯話了,你別生氣!你說朕在意你顧家女兒的身份,可是你若是沒有這起子身份,朕又怎能與你相識呢?”
顧沛蕖無奈一笑,將臉別向另一面不再看他,亦不想多說話,因為今日一別,再見無期,自己又何必與他生齟齬惹傷懷呢?
宇文煥卿痴醉地看著似嗔非嗔,似怒非怒的顧沛蕖,那張絕美瑩潤的臉龐,瑰姿艷逸的姿態,都讓他戀戀不舍。
她總是肌膚勝雪,眼含清泓,顧盼之際自有一番清雅高華的氣質,讓人為之所攝又不忍褻瀆。可那冷傲靈動中頗有勾魂攝魄之態,又讓人不能不魂牽蒙繞。
所以,他才在這樣的她面前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想到這,宇文煥卿的嘴角掛上了一絲無奈又傷感的淺笑。
“皇兄,果覺寺武僧已經全部伏誅,臣弟宇文煥卿特來護駕,請皇兄放心!”
突然車外傳來了宇文煥淵堅定而洪亮的聲音,這個聲音讓顧沛蕖為之一震,而今計劃變了又變,他該如何去營救雪靈孌呢?
若是明日鄭國公府真的反了,宇文煥淵定然不會坐視不理,帶兵清繳亦在情理之中,那麼雪靈孌豈不是沒有得救的時機了?
想到這,顧沛蕖突然有些恨自己的狹隘與自私,所以才會害得他們如此,這讓她于心難安。
宇文煥卿撐開錦簾,只見宇文煥淵騎著夜嵐隨行在馬車旁邊︰“煥淵,你辛苦了,明日過後,皇兄要好好封賞于你!”
宇文煥淵微微一笑,低著眉眼不在言語,只是那個表情中藏著絲絲的遺憾與愧疚,落在像宇文煥卿這樣的聰明人眼里自然是不言而喻。
顧沛蕖听到他這樣一說趕緊遞了句話︰“皇上,你想怎麼封賞他呢?”
宇文煥卿將錦簾放下,轉過身對她說了句莫名其妙卻十分警醒的話︰“除了納雪靈孌為王妃的封賞朕不會給,其他的一切皆有可能!”
顧沛蕖突然覺得有一絲希望一般,因為他並未將話說死︰“那皇上可否放了雪靈孌?”
宇文煥卿邪魅一笑,靜默許久擠出了一句沒有期限與約定的承諾︰“朕會放,但不是現在!”
顧沛蕖此時覺得眼前的男子太聰明又太警惕,每句話都要說得滴水不漏,讓人找不到漏洞又找不到口實,她無奈地搖搖頭,繼而與他相識一笑。
宇文煥淵的清明朗絕的聲音再次響起︰“皇兄,馬上就進城了!”
宇文煥卿撐開錦簾,只見城門的青石匾額上的“錦陵”二字赫然于眼前,他緊著吩咐︰“不可過于擾民,慢慢前行!”
“臣弟遵旨!”
大門得開,自是一陣嘈雜,此時的錦陵百姓正在準備明日的煙火會與花燈節,龍攆之外皆是一片紅彤彤的喜慶景象。
街道上更是車水馬龍,行人如織,而龍攆儀仗在御信軍的護送下突然進城,顯然驚覺了眾人的好奇心與興奮之情。
他們紛紛避讓下跪,山呼萬歲,目送著皇家儀仗前行,而這儀仗的方向則是長寧街的英穆顧王府。
剛剛走到長寧街的街口,已是燈火通明,煙花齊放,一片熱鬧繁華之景。
宇文煥卿拉著顧沛蕖下了龍車御攆,一眾百姓則讓御信軍攔在街外,只有耳邊不絕于耳的山呼萬歲,千歲之聲連綿而起。
二人走到顧王府的門前,只見英穆顧王府中門大開,顧王妃陳書雪著一品誥命服飾率領一眾家僕奴婢跪于門外恭迎聖駕。
“臣婦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離別數月再次得見母親,這讓顧沛蕖早已淚濕眼眶,可是奈何規矩禮制她不可逾越,只得等皇上吩咐。
宇文煥卿上前一步扶起久跪于地的陳書雪︰“顧夫人請起,若是您不介意,朕想進去叨擾討一杯熱茶!”
“皇上與娘娘親自駕臨英穆顧王府乃是顧家無上榮耀,皇上這樣說真是折煞臣婦了!”
陳書雪趕緊起身,恭迎聖駕。
而宇文煥卿就這樣親昵地拉著顧沛蕖走進了英穆顧王府,這是宇文煥卿頭次踏進這權臣之家。
在皇帝離去後,錦陵百姓終于得以起身,他們此時倒是更加的興奮與聒噪,交頭接耳地說景妃如何得皇上盛寵,竟得帝王親自護送歸寧。
端坐在大廳之中的宇文煥卿與顧沛蕖看著座階之下一眾人,便開始行起了封賞,這是年節皇家對外戚之臣最大的禮遇。
而後,鳳歌按照禮儀為宇文煥卿與顧沛蕖奉茶,她低著眉眼小心地瞥了一眼當今聖上,一種似曾相識感覺再次撲面而來,不禁就那樣呆愣地盯著宇文煥卿瞧著。
宇文煥卿接過茶盞,卻見身邊的女子竟然未退下,而是目不斜視的盯著自己上下打量,委實沒有規矩。
他迎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微微一笑,清冷地問︰“怎麼,朕的臉上有字麼?”
鳳歌听到如此反問倒是回了神,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奴婢該死,皇上恕罪,奴婢該死,皇上恕罪!”
顧沛蕖見鳳歌御前失儀又被嚇成這個樣子很有些于心不忍︰“鳳歌,你且下去吧!”
鳳歌如蒙大赦一般,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陳書雪則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心中暗罵自己調教的丫鬟竟然這麼丟人現眼。
她趕緊行禮賠罪︰“皇上,臣婦教導下人不力,讓您見笑了!”
宇文煥卿用白瓷描金茶盞的茶蓋濾了濾茶葉,清嘗淺飲一口,沉吟片刻︰“都是小節,著實無妨!來人,為顧夫人賜座,其他人且先退下吧,朕與景妃陪顧夫人話話家常!”
一眾人呼呼啦啦地都退了下去,因為王爺顧玉章此時並未在府里,所以陳書雪覺得無論如何接駕都是虧了禮數與尊卑。
宇文煥卿小心地覷了一眼顧沛蕖,輕聲詢問︰“顧夫人,顧王爺近日可有家書往來?不知他打算何時班師回朝啊?”
陳書雪一听此言,心中波瀾起伏,臉上亦慘白一片︰“皇上,年前臣婦確實收到了夫君的書信,但是所言無外乎皆是家中瑣事,並未提及軍務大事,所以臣婦亦不知其歸期!”
“既然如此,顧夫人得空可以修書給顧王爺,就說朕多日不見愛卿,甚是思念,願他早日得還于朝,朕等他歸來!”
宇文煥卿言語清冷間不住地看著顧沛蕖,生怕哪個字眼就會惹她不快,但是不知為何她表情淡然,似乎自己陳說之人與己她無關一般,她甚至是聊賴的絞著自己的指甲。
想到昨日與惠覺師太的促膝暢談,宇文煥卿隱隱覺得顧沛蕖已經知曉了當年大部分事情,所以才會對這樣心思狠辣,殺人如麻的父親心生煩厭。
陳書雪見宇文煥卿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知道此時的他亦是兩相為難,這不禁讓她更加怨恨久久不歸的顧玉章,若不是他醉心權力,又何以將局面搞成今日這個樣子?
她正了正自己鬢邊的鳳釵,轉了話題︰“皇上,臣婦為您與娘娘準備的晚宴與戲班子,不如此時移駕去內院听戲品膳可好?”
宇文煥卿微微一笑︰“顧夫人有心了,那朕就卻之不恭了!”
他拉起顧沛蕖,又附在她耳邊輕聲說︰“苒苒,朕以前總想帶著你去听戲,而今居然在你母家的府邸上實現了,你說這是上天跟朕開得玩笑麼?”
顧沛蕖嬌媚一嗔;“不拘怎樣,好在看戲的還是你我啊!”
宇文煥卿看著她的臉,眼神黯淡了些許,輕輕地回了句︰“可是從此以後便再無你我了!”
言閉,他便異常落寞的向內院而去。
今日對顧王府來說是天大的喜事,進宮半載的淑菀郡主,景妃娘娘,顧沛蕖竟然在皇上的陪同下歸寧省親,這無疑是皇寵不倦,恩澤萬年之征。
若是普通嬪妃窮極一生都未必可以歸寧省親,而且即便是省親只不過半天而已,當晚便要回宮去,而像景妃這樣得以在家小住兩日的恩遇來說,簡直是皇恩浩蕩。
所以這夜的戲大多亦是圓滿喜慶的本子,終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戲本子居多。
高高的戲台上布置的是簡約空靈,無花木卻見春色,無波濤可觀江河。那唱詞婉轉悠揚,字字句句鑄就“匯千古忠孝節義、成一時離合悲歡”的情緒,感于物而動,物使之然,戲台上演員的表演如水墨丹青的縱橫之筆,長歌當哭,歡喜亦樂。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宇文煥卿則變得愈來愈寡言少語,他獨自飲著酒,時不時瞄一眼身旁的顧沛蕖。
她亦發現了他的異樣,與他四目相對間,二人竟是無語凝噎。
他突然從懷里摸出了一個精致的藍釉小瓷瓶放在了顧沛蕖地手里,他轉過頭附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苒苒,這是假死藥,你收好!”
言閉,他轉過身繼續看那戲台上的男女,想著他們兩情繾綣,花前月下,台下卻是極大的反差。
他拿起酒盞目視前方,嘴唇卻在微微而動︰“苒苒,時辰不早了,朕要回宮了!經此一別,再見許是遙遙無期!你有什麼要與朕說麼?”
顧沛蕖听到他如此一說心糾結而痛,她突然淚濕眼眶,哽咽無言。
宇文煥卿轉過頭看著她亦紅了眼眶︰“苒苒珍重!朕遇見你無怨無悔,只是…只是有些許遺憾吶!朕曾以為朕是天子,便無所不能,而今方知愛而不得之于朕亦是無能為力之事!所以,朕很羨慕南宮澈,當然更希望你可以幸福一生,福澤綿長!朕不會忘記你的,但請你忘了朕!”
他輕輕抓過顧沛蕖的手,微微一笑︰“你忘了朕,朕才不會再有眷戀!”
顧沛蕖抿著嘴,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可她卻難以控制自己滴滴墜落的淚水︰“皇上…我…!”
“好了,別說了!朕要走了,你保重!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朕只能送你到這了!”
丑時已到,簡嚴清著嗓子喊道︰“皇上起駕回鑾,眾人依禮恭送!”
眾人一听趕緊跪地行叩拜大禮︰“恭送陛下!”
宇文煥卿起身準備離去,顧沛蕖卻一把扯住他寬大的明黃色袍袖,神情哀戚的喚著︰“皇上,您…這就走麼?”
他拍了拍顧沛蕖縴弱的肩膀,明媚一笑︰“苒苒,別忘了涂抹藥膏,你的腳踝還腫著呢,別送朕了,你好好保重自己!”
而後,他便在簡嚴等人的簇擁下向府外而去,顧沛蕖此時覺得自己腿腳已經不再听自己使喚,她目光流連在他所戴的累銀絲二龍搶珠明月冠上,可是她卻被眾人遮擋了他的背影。
她依依不舍的送到了門口,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大聲的喊著︰“皇上!”
宇文煥卿听到顧沛蕖的呼喚,眼中亦蒙上一層淺淚,他緩緩的轉過身看了看自己難以忘卻的她,他終是扯出了一抹淡然卻溫暖的笑容留給最愛的她。
顧沛蕖淚眼婆娑間模糊了他的身影,只見他明媚一笑便轉身踏上了九龍馬車,一方暗紅色錦簾徹底遮住了顧沛蕖眼中的點點星光。
“皇上起駕,眾人回避,切莫驚擾,違者論處!”
簡言洪亮清晰的聲音回蕩在耳邊,那個曾經誤會她,厭惡她,愛護她,痴戀她的男子收起了最後的情意,毫無留戀的走了,真的走了,而且從此與她再無瓜葛!
顧沛蕖的眼淚猶如斷線的珠簾,大珠小珠墜墜而落,在自己的心間流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河床,此時她才知道離開他,自己居然這樣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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