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 是防盜啊。 日光曬遍, 城市漸漸醒了, 聲響四起。葉唯睡得正熟，微微蹙眉, 她被困在了一個夢里。
葉唯夢到了一片森林, 濃郁的綠色，樹木又高又密。她是一只小白兔，腿短，跑不快。
後面有大灰狼在追，葉唯小白兔拼命地往前跑。終于跑到了森林的盡頭, 那邊卻圍著一圈綠籬，路被徹底堵死了。
地方很小，葉唯沒處躲。小白兔的尾巴被大灰狼踩住了, 大灰狼用爪子掐住小白兔的耳朵︰“別跑了。”
這聲音耳熟得很, 葉唯嚇得一驚, 是紀衍。
葉唯小白兔的眼楮紅撲撲的, 眼看就要掉淚了。她縮成一團, 哆哆嗦嗦，發不出聲。
紀衍大灰狼的爪子伸過來，輕輕擱在小白兔的頭上。他開了口, 聲音里帶著笑意。
“你再跑的話，我會告訴老師哦。”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簡直壞透了。
葉唯猛地睜開了眼, 太陽穴突突地跳, 她嗅到了潮濕的雨水氣息。窗子忘記關了, 雨還在下。
葉唯怔了一怔，原來是一場夢。
這場陣雨整整持續了兩天，葉唯的心情一直郁悶著。到了周日下午，終于放了晴。
熱烈的陽光透過窗子，蟬聲在窗外響著。葉唯整理好書包，坐進爸爸的車，去上夜自修。
小區另一頭，紀衍也出門了。以前，他會在夜自修前8分鐘到達教室。他喜歡8這個數字，是完美的對稱。
按照葉唯那天的反應，她絕對會來找他解釋。她肯定會很早到教室，所以紀衍今天提早出發了。
膽小的女孩需要一個解釋的機會。
一路上，汽車平緩地往前開。陽光斜射入窗，正巧照亮了葉唯的半個身子。
她一半坐在明亮中，一半坐在陰影里。她的手指白皙縴細，有一簇陽光在她的手心落腳。
他們都沒有說話。等到車開到學校，停在門口，爸爸才開口︰“阿唯，晚上你坐校車回家的時候，要注意安全。”
葉唯立即扭過頭，整張臉恰好被陽光照遍，陰影一掃而空。陽光襯著她的笑容乖巧干淨，眉眼間皆是點點笑意︰“我知道了。”
車開走，葉唯的笑容消失了。另一輛黑色的汽車經過青灰色的馬路。車停在她的身旁，里面走出來一個人。
不巧，葉唯和紀衍正好打了個照面。他們對視幾秒，同時想起了自己做的夢。
葉唯站在那，寬大的校服裹住她偏瘦的身軀，她努力保持從容，背挺得直直的。
紀衍瞥了葉唯一眼，她的嘴角一僵。紀衍轉過身，往學校里走。
背挺得越直，就越心虛，紀衍在心底笑。
葉唯慫得很，不由得往後退一步。紀衍是大灰狼，她想。
待紀衍走出一段路後，葉唯才緩步跟著。校門和教學樓之間，有著一條寬闊的道路。
校園里暗香浮動，綠得深深淺淺，梧桐樹綠得深，青草地綠得淺。兩人一前一後，他的步子大，她的步子小。
葉唯一直在看紀衍的背影。紀衍知道葉唯在後面跟著。葉唯心里慌張，只能放慢腳步。
突然，葉唯身後傳來了一聲大喊︰“紀衍！等等我！”
那是紀衍的同桌周名，他正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往教學樓跑去。
見到前方的紀衍在轉身，葉唯的反應很快。她猛地蹲下身來，沖著路邊的石階，假裝在看地上的小花。
葉唯側了側頭，看到了淺紫色牽牛花。牽牛花似一個小小的喇叭，起了風，花微微一顫，她的心一緊。
牽牛花好像在說話︰[葉唯，你這個膽小鬼。]
當紀衍轉身的時候，陽光落在花上，也落在葉唯的馬尾上。葉唯背對著他，頭發不長不短，墨一樣黑。
紀衍覺得葉唯的頭上明晃晃地掛著一個字。
慫。
周名跑到紀衍旁邊，拍了拍他︰“我看了美網公開賽，安迪•穆雷酷斃了啊。”
紀衍和周名一起轉身，往教學樓走。葉唯的心一松，終于走了。她緩緩起身，慢步走向教學樓。
夏天的空氣潔淨又燥熱，一點點充滿葉唯的鼻腔。葉唯在樓梯口停下，站了一會。
葉唯反復告訴自己，我是一個陽光、活潑的女孩。這是她表演的第一步，沉入角色。
白色的帆布鞋落在樓梯上，葉唯走上去，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
她的教室在四樓，高一18班，是全一中最好的班級。葉唯把書包放進抽屜。她下意識看了看教室的最左側，她記得紀衍的座位在那里。
第一組的最後一排，他安靜地坐在那里。
紀衍的校服齊整，面容干淨，似是注意到了葉唯的視線，他扭頭看了過來。葉唯立即轉回來，她的手心沁出了汗。
葉唯這麼慫，甚至不敢看他。紀衍想了想，要是她不敢開口，他應該給她一點暗示。
葉唯坐在第二組的第五排，和紀衍只隔了一條走道。她清楚地知道他就坐在後面，心里更加不安了。
葉唯翻開作業本，想寫點什麼，遲遲沒有落筆。有人經過，一個小小的紙團掉在桌上，葉唯趕緊抓住了紙團。
抬頭一看，紀衍從前門離開了。翻開紙團後，葉唯看到了上面的幾行字。
葉唯︰學習不錯，長相不錯，身高還行。
性格︰愛笑
其他未知，有待發掘。
……
這個格式完全照搬《表演日記》，葉唯的臉刷一下紅了。糟糕，果然被他看到了。
葉唯繼續往下看，紙團底下還有一行小字︰[我只看了我的那一頁，沒有看別的。]
多麼善解人意的一句話，但此刻，她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葉唯。”有女生在叫她，“我們來聊天啊。”
葉唯收起紙團，轉過看去，發現丁晨在對她揮手，招呼她過去坐。不巧的是，丁晨的位置和紀衍很近。
“好。”葉唯笑了笑，她從抽屜里拿出一根芒果味的棒棒糖。
葉唯走了過去，盡量不去看紀衍。她坐下來，和紀衍隔著一排空空的座位。
葉唯把棒棒糖遞給丁晨，丁晨的聲音很甜，似裹了一層蜜糖︰“葉唯，最喜歡你了。”
教室里坐著一些同學，所有人都回過頭看了一眼。他們笑了笑，似乎已經對這句話習以為常。
紀衍抬起頭來，瞥向前面。丁晨欣喜地抱住葉唯，葉唯伸手撫了撫她的背。
葉唯正在笑，察覺到後面的視線，她看過來，對上了紀衍的眼楮，笑容僵住。她隨即側過頭，收了笑。
一秒變慫，葉唯故作鎮定，腦中想起了那個夢。夢里大灰狼抓住了小白兔的耳朵。
草稿紙擱在桌上，紀衍動筆寫下四個字。
演技真差。
紀衍從抽屜底下拿出一本奧數參考書，開始算題。前方那兩個女孩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傳入他的耳中。
丁晨接過糖，抬頭看見葉唯笑了。葉唯的微笑像冬日里的陽光，純淨無暇，總能令人倍感溫暖。
“葉唯，真羨慕你。”丁晨的感慨發自內心，“你一直都笑得很開心，你是不是沒有煩惱？”
“煩惱？”葉唯垂下眼想了想，“或許有吧。”
後面的紀衍正在計算，草稿紙上的字跡清晰干淨。听到這里，紀衍的筆一頓。怎麼算都算不下去。
幾秒鐘後，紀衍的草稿紙上出現了一個字，葉……
紀衍趕緊把這個字劃掉，用筆使勁涂，直至看不出字的邊緣。
周名湊過頭來，看紀衍的草稿，一本正經地念出了那幾個字︰“演技真差。”
周名問︰“紀衍，你說誰啊？”
听到這里，葉唯的背僵硬，盡量保持笑容不變。
“周五的時候看了一部電影。”紀衍面不改色︰“有個新人女演員演得不好。”
這句話的指向明顯，葉唯听到後，頓時明白。紀衍的意思是，周五在小區踫到了葉唯，她的演技太差了。
完全被他看穿了，葉唯愈發心虛。而心虛的時候，人的表現就會故作正常。
紀衍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前方的葉唯，發現她的背又挺得很直。
草稿紙上已寫了好幾行，但紀衍發現第三行寫歪了。他皺了皺眉，他喜歡整潔對齊的草稿。
紀衍換了一張紙，重新開始計算。同學陸陸續續都到了，教室里聲浪變重，葉唯回了自己的座位。
天色變暗，教室的燈開了，寥白的光從頭頂傾瀉而下。葉唯的筆落在草稿紙上。
她用力握著筆，沒有算出什麼，倒是將白紙戳出了一個明顯的小洞。
葉唯在想紀衍的話。不知怎的，她覺得他有一點點邪惡。就像夢里的那只大灰狼。
“葉唯，我有道題不會，作業本能借我看下嗎？”薛瑜到了，坐在葉唯旁邊。她是葉唯的同桌。
葉唯這才回過神來，她放下筆，把作業本遞了過去。這時，上課鈴聲響了。夜自修開始前，有半個小時的晚讀。
四處聲音已經響起來了，葉唯漫不經心地拿起了語文課本。
“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葉唯開口念著《沁園春•長沙》，心卻遠遠落在了教室的後頭。
晚讀結束了，葉唯攤開作業本，琢磨了一會題目。她一直都在走神，直到下課鈴聲響。
教室開始有人大聲說話，趁著人聲喧鬧，葉唯再次轉過頭。她的手中拿著杯子，假裝在喝水。
喉嚨雖干得厲害，喝了半天，卻沒喝到一口水。
紀衍正好放下了筆，抬起了眼。兩人視線相撞，葉唯不安，紀衍沉著。
葉唯一驚，手忽的一松，水杯掉了。水杯其實是空的，骨碌碌滾遠了。杯子滾到了紀衍的腳邊。
教室里的聲浪一層又一層漫過葉唯的耳朵，牆上掛的鐘在認真走著，走道上有同學來來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