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二模結束後, 就到了填報志願的日子。1999年，還是手工紙質填報志願, 而且是在考試之前。每人一份，上級按照各學校統計的參加中考人數派發，沒有富余。如果填錯代碼或者寫錯學校名字，修改非常麻煩。甚至有傳言不能修改。
“落筆定終生啊。”拿著學校發放的模擬填報卷, 南州苦笑道。
馮佳雪卷子擋臉, 回頭小聲問︰“南州，除了高中你還報考其他學校嗎？”
“沒有。我肯定要上高中。”其實1999年，技校還听吃香的, 許多家長覺得上大學花費四年，不如讓孩子早一些參加工作掙錢賺工齡, 而且技校待遇也高, 每月國家還給幾十元補助。許多家長挺希望孩子去技校學習，尤其護校和衛生職業學校，因就業率高, 對口專業人才需求量大, 令眾人趨之若鶩。
上一世南州還真想過去技校讀書, 但這一世她有了自己想要追求的夢想, 所以必須上高中上大學。且以她的成績只要正常發揮絕對沒問題。
“我媽想讓我試試護校, 萬一高中考不上, 當護士也不錯。”面對人生中第一次大考，馮佳雪顯得越來越不自信，總怕自己發揮失常, 在考場上一道題也做不出來。所以琢磨出好幾條退路。護士啊，會計啊，檢驗員啊。就在明天一所衛生學校還有面試，她鼓動南州不如和她一起去。
“對不起啊，我不去了。”南州委婉地拒絕道。對于考高中，她壓根沒想給自己留後路。套用汪國真老師《熱愛生命》中的一句話︰我不去想是否能夠成功，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
也許在每個家長眼里，兒女填報志願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沈志新也從深圳趕回來了，一家人吃完飯就和南州媽圍坐在茶幾前商量女兒報考學校的事。這幾年在深圳打拼，沈志新也開拓了眼界，知道未來社會拼的就是人才，所以非常贊同女兒一心上高中的決定。
“沒關系南南，二十八中考不上，還有其他學校，大不了爸爸給你交贊助費。”生怕女兒緊張，沈志新提前擺出釜底抽薪的架勢。度過金融危機後，小服裝廠現在生意日漸起色，去外面談生意，沈志新遞給合作方的名片上，也赫然寫的是“沈總”了。
父親的鼎力支持讓南州感激，同時也下定決心一定拿下二十八中。
第二天早自習，常老師按照學習成績從後往前依次過目小崽子們的志願表。
其實對老師來說，“填志願”也是他們的一道坎。有些學生學習好卻不想上高中，老常覺得可惜，便利用一切時間與目光短淺的家長溝通，以免耽誤孩子前程。技校終歸不如高中，擁有大學文憑應該是未來社會所需，也是邁進高端人才的必經之路。
而有些學習成績一般且發揮不穩定的孩子，父母卻非逼著他們報高中。老常擔心孩子們重壓之下成績只會變更差，又一個接一個給家長打電話，希望他們可以把期望值降低，世間不止大學這一條路可走，讓孩子去一所不錯的職高或技校，興許更利于孩子未來發展。而如果一意孤行非要上高中，一旦考砸（這種可能性很大），只能听從統一安排，屆時就沒啥好學校了。
但家長們很倔，學生更倔。一個個盲目的自信，不知來源是啥。
于是焦頭爛額忙活了一上午，老常只覺還剩半條命。中午吃過飯，他在樓道里逮住了南州。
“沈南洲，過來過來，你志願填好了嗎？”
“填好了。”南州笑眯眯地說，順便把剛買到手的干脆面藏在背後。又快來月經了，每天都好餓。
老常︰“現在午休時間，吃什麼都不違反紀律。前幾個志願都報哪兒先說給我听听。”
其實像南州這種學習好心理素質又佳的學生是老常最不擔心的。她肯定要上高中，這點毋庸置疑，關鍵是如果穩妥地上重點。老常听完南州填報志願的順序，和他預想中的差不多，但二十八中難度太大，今年北京市畢業生又多，比98屆整整多出兩萬人，競爭壓力如此之大，老常怕南州萬一有個閃失去不了重點，這輩子就耽誤了！
樓道里人多，不是談話的地方，老常揮揮手，對南州說︰“行，你先回教室，晚自習我再和你細聊。”
細聊的結果就是為了穩妥起見，區重點三十五中是最好的選擇。
不單南州，老常也給了馮佳雪和段小然同樣的建議。
這仨孩子一模二模成績都不錯，但總分算出來也只比二十八中去年分數線高了一兩分。換句話說，如果作文稍有閃失，這一兩分瞬間被抹平。何況同等分數競爭下，二十八中本校生具有優先錄取資格，再加上一些手腕強硬的關系戶，南州他們幾個沒背景又是從普通中學畢業的孩子很容易被刷下來。如果這樣那還不如去三十五中，這麼高的成績，進了學校妥妥就是重點培養的苗子。
“南州，你怎麼打算的？”晚自習後，南州和馮佳雪照例來到操場邊靜心，順便看遠處打籃球的洛雨和段小然。籃球砸中籃板，發出砰砰的響聲，亦如馮佳雪混亂不堪的心思。她一向是個沒主心骨的人，老常找她談話後，讓她更加動搖，“其實三十五中也不錯對吧？听說師資力量也很強，與二十八中相差無幾。”
“是嗎？”南州微微眯起眼楮，看著遠處天邊殘留的一抹夕陽，語調淡淡地說︰“三十五中什麼樣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啊，如果很好，為什麼每年二十八中有十幾個考上清華北大但三十五中一個都沒有？”
“這……”馮佳雪低下頭，也知道自己剛才那番分析不過是自欺欺人。
“當然，我也沒說三十五中不好，對于未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慮。”南州語氣放輕拍拍馮佳雪僵硬是雙手，她心思太重，南州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刺激她自信心，而是語重心長鼓勵道︰“你別多想，我那麼說也沒有否定誰的意思。只是覺得明明有實力可以拿到最好的資源，憑什麼退而求其次？當然了，穩妥也是一種選擇。但我不會，自始至終我的目標只有一個，二十八中，然後考b大。”
晚上回到家，媽媽告訴南州常老師下午往家打了個電話，大概說了一下關于報考志願的事，媽媽話里話外也是希望南州以穩妥為重，但南州壓根沒往心里听。三天後，學校下發了志願書正式版。晚上放學時，常老師一再囑咐大家，志願書不能折，不能髒，不能沾水，明天要平平整整干干淨淨地帶回來。
南州把早準備好的文件夾拿出來，把志願書小心翼翼放到里面，然後像捧國寶一樣打車回了家。
媽媽做飯時，她就把志願填好了，這邊剛收筆，電話鈴響起。
“是我，沈南洲，你志願填好了嗎？”很意外，竟然是李蕭白。
“填好了。”
“按順序報一遍我听听。”
南州奇怪，那是她的志願耶，“為什麼要報給你听？”
李蕭白倒是理直氣壯︰“因為我想知道你考哪里啊，順便參考一下。”其實之前他問過她好多遍了，只怕臨時有變。“我不去四中了，清華附中也不去了，第一志願我報二十八中，你也是嗎？”
“是。”南州肯定道，也沒什麼可隱瞞。
“第二志願呢？”
“三十五中，不過……我不打算去。”
這句話說的沒頭沒腦，可李蕭白卻听懂了，自信愉悅地笑笑，回應道︰“我也是，壓根我的目標只有二十八中。”
孤注一擲，願賭服輸。
就像商量好了似的，南州家電話一遍又一遍的響起。鐘馨，段小然，馮佳雪依次打來電話，最後連趙鑫都打來了，這還是南州第一次接到他電話，著實驚訝半天。趙鑫倒也開門見山，直接問鐘馨報哪里。
南州撇嘴︰“那你問去啊，問我做什麼。”這人，神經病。
趙鑫也是苦惱，隔著電話都能感到他心中堆積如山的彷徨，“我問過了啊，但她那人你也知道，忒善變，我怕她突然改志願走穩妥路線，所以就問問你，你倆那麼好，她肯定不會騙你。”
“你想和她考一所學校？”南州笑問。
“對啊。”
“那……如果她去三十五中，你去嗎？”
本以為趙鑫會猶豫片刻，不想他立刻作答︰“如果她去，那我也去，對于我來說，三十五中和二十八中沒區別。”
南州想，無論今後如何，但在這一刻，趙鑫對鐘馨那顆赤誠的心是火熱的。
“她第一志願也是二十八中。”南州如實相告，不過心里嘀咕到底要不要告訴趙鑫這個痴心少年，鐘馨考二十八中完全是為了耿旭。
晚餐甚是豐富，媽媽剝了一顆大蝦仁放進南州碗中，“剛才誰啊，打了這麼多電話。”
“都是同學，問我報哪兒。”南州簡單敘述一遍。
媽媽點點頭，又加一筷子菠菜給閨女，“這麼說你們都打算考二十八中了？好，真好！如果還能做同學，到了新環境相互間也能有個伴兒。對了，洛雨呢？他怎麼沒來電話？”
南州一頓，對啊，洛雨呢？
他那個性子，這種時刻怎能不聯系？
放下碗筷，南州趕緊跑過去打電話，結果卻顯示忙音。
又過了會兒再打，那邊已無人接听了。
也不知怎的，南州的心忽然揪起來，姥姥出事了？還是老家那邊怎麼了？忐忑不安了一晚上，第二天她早飯都沒吃背起書包就急匆匆趕往學校，本想著去六班找洛雨，卻在校門口撞見了他。
洛雨手里提著油條和豆漿，迎著南州跑過去，“我靠，你總算來了！快把志願給我。”
小賣部旁有一個大理石做的圓桌子，南州從書包里掏出志願時，洛雨已經掏出紙和筆，而他的志願書攤開平鋪在石桌上，空白一片。
“你沒寫？”南州驚訝。
“昨晚上家來人了，亂的不行，今兒早寫唄。”扯過南州的志願書，他也不看一眼，直接照著開始拷貝。
“家里出事了？”南州緊張地問。
洛雨皺眉頭撇嘴巴，揚起臉對她呲呲牙，“沈南洲你就不能往好處那兒想想？陰暗！”見南州還要說話，他把油條和豆漿甩過去，用她曾經教授的新詞匯，懶洋洋地攻擊道︰“先別bb了，這麼早來學校還沒吃飯吧。你先吃飯，讓我安安靜靜把志願抄完。”
南州吃著油條嘟囔道︰“你也別光傻抄，萬一我代碼寫錯了，你也跟著沒學上了。”
洛雨心想那就不是他所考慮的問題了。
反正志願一模一樣就行。
她去哪兒，他也去哪兒唄。挺好。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看文愉快呀~~
我到現在還記得自己中考填報志願那天，緊張啊，因為不能涂改，一直哆哆嗦嗦寫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