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李蕭白分開後, 南州抱著書包往家跑。這一路她都惦記著鐘馨和洛雨。不知道他們現在回家沒有,人是否安全。人剛跑進小區, 身側忽然竄過來一道瘦高的藍白影子。南州低呼一聲,以為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打劫,禁不住大喝︰“干什麼!”
那人也是真凶,拉住她衣袖大吼一聲︰“沈南洲你跑哪兒去了!”
“你怎麼來了?”南州看著滿臉通紅的洛雨, 微怔片刻, 一顆心總算踏實下來,卻也有點生氣,“吼什麼吼, 你去游、行為什麼不叫著我?”
“那不是女孩子應該去的!”洛雨和段小然去的早,跟著大學生們□□完回家時才從馮佳雪那兒得知南州也去了。他心里急得不行, 扔了書包騎上自行車又回了雅寶路。可那邊太亂了, 到處都是人,他找不到南州,自行車還差點被踩壞。後來有一個□□方陣突然亂了, 警方增派了人手, 看他一個中學生在這邊晃悠就把他轟走了。
“我找不到你, 只能上你家這兒來等, 剛才打電話, 你媽還說你沒回家呢。”講到這里, 洛雨有點委屈。扭頭揉揉鼻子,小臉紅得像熟透的番茄。他這幾天因為感冒發燒,人瘦了不少, 顯得眼窩更加往里凹陷。
南州心里還有許多氣話,但看到這樣的洛雨,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你沒事就好。”頂著太陽跑了一路,又有點急火攻心,此時洛雨說話有氣無力,晃悠著推起自行車,人單薄得像一張紙片,“趕緊回家吧,別讓阿姨著急。”
“等等!”南州一把拽住他,手摸上額頭。天,這麼燙。“你發燒了!”
“嗯。”他卻心不在焉,眼楮微微眯著,作勢要騎上自行車,“沒事,小病而已,回家吃點白加黑就好了。”
放屁!南州哪兒讓他走?連哄帶騙外加斷交威脅才把他拖回自己家。
之前,洛雨和段小然馮佳雪一起來過南州家做客,所以南州媽認識他,見孩子病得不輕,她趕緊和女兒一起把洛雨扶到客廳沙發上。十五歲的少年已經有了很強自尊心,不願讓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他更習慣在黑暗中獨自舔舐傷口。陽光與溫情讓不知所措。“阿,阿姨,我沒事,喝點熱水,我,我可以回家。”
“回什麼家,今兒晚上哪兒也不許去,就住在阿姨家。”
說話間,體溫表已量好,38°2。
“媽,用去醫院嗎?”南州很擔憂,沒想到這麼嚴重。
“不用。”媽媽很有經驗地說,“先吃退燒藥,如果晚上還發燒,咱們再去。現在先讓他出汗,別瞎折騰。”
“好。”南州跑回自己屋,從櫃子里拿出薄毛毯。蓋在洛雨身上時,少年羞澀又扭捏,不敢看人,恨不得藏進毛毯里早死早托生。南州知道他不好意思了,也不點破。倒了點溫開水,把退燒藥遞過去,“洛雨,吃藥。”
某人躲在殼子里裝死人。
由于蜷縮著,南州也不知道他的身體哪里是哪里,拍拍他,卻不想拍在了屁股上。洛雨全身激靈,差點從沙發上滾下去。終于探出腦袋,露出半張臉顫顫地看著南州︰“干,干什麼?”
“吃藥。”
“你,你放茶幾上就行。”
“放什麼茶幾上啊,現在應該放進你嘴巴里,快點吃了它。”頓一下,嚴肅地補充道︰“如今每一天每一節課每一個知識點都很珍貴,還想不想考市重點了。”
洛雨無奈,想一只病鴨子無論如何也裝不出超級英雄的範兒。囫圇吞棗把藥吃下,他又變成烏龜迅速縮進毛毯中。南州說了許多話,什麼好好學習不要胡思亂想。洛雨悶悶地答應著。他頭很疼,像是要炸開。話說這樣一副腦子,就是打算胡思亂想也沒那個精力了。很快,因為藥效發散他陷入夢鄉。
“睡著了?”媽媽從廚房走出來。
“嗯。”南州說。
“吃藥了嗎?”
“吃過了,一片白加黑,一片退燒藥。”
南州媽點點頭,也總算放心下來,洛雨的身世她知道,所以打心眼里心疼這孩子。“南南,我熬了米粥,等洛雨醒了,記得給他熱一碗。”
南州忙說好。轉頭時伸手把蓋住洛雨腦袋的毛毯往下拽了拽,好讓他吸到新鮮空氣。洛雨現在身高快一米七八了,可縮在沙發里卻是小小的一團。仿佛一只沒出殼兒的小雞,對外界,對危險,對所有的一切全無抵抗力。
洛雨,你要快點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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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雨再次醒來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四周昏暗不明,依稀有月光從單薄的窗簾縫隙漏進來,像碎銀子,撒了一地的晶瑩。
坐在沙發上晃神片刻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待在哪兒。
是南州的……家。
想著傍晚時南州和她媽媽忙前忙後的身影,一種從未有過的歸屬感猶如浪潮席卷了病中的洛雨,心間溢滿溫暖和感激。
搓搓臉,他忍著微痛的頭站起來,晃悠了幾下,勉強站住。自己摸摸額頭好像已經不燒了,只是身體發虛腳底飄忽。
茶幾上放了一杯水,喝進嘴里還是溫熱的,應該是剛剛被倒進不久。
南州家兩室一廳,安安靜靜的。洛雨獨自在黑暗中站了會兒,然後扶牆來到南州的房間。
房門虛掩,一束明黃色的光線斜斜映出門口。
南州正在做英語試卷,听到推門聲以為是媽媽。“洛雨?”看見來人,她趕緊站起來跑過去。客廳黑著燈,她猜媽媽應該已經休息了。可能是因為進入更年期了吧,或者擔心女兒中考,最近媽媽很操勞,人很疲憊,總說沒力氣,晚上睡得也比原先早了。南州把聲音放輕,扶著身體虛弱的洛雨,“你快回去躺著,我給你熱粥。”
“不餓。”洛雨摸摸肚子,一點胃口也沒有。
南州抬起頭輕輕撫住他額頭片刻,嗯,燒退了。洛雨閉著眼楮,身體的虛弱似乎讓某些感應無故變強,他感受到了南州掌心如水的溫熱還有皮膚細密的紋路。人工測完體溫,南州又拿出體溫計,“你先測體溫,我去熱粥,不餓也要喝一點,不然沒力氣和感冒作斗爭。听話。”
洛雨不再反駁,夾著體溫計乖乖躺回沙發上。
這一下午的折騰似乎又讓他變瘦弱了,躺在那兒,幾乎融進黑暗里,但眼楮卻格外明亮。似乎就是窗外那抹晶瑩的白月光。
粥熱好時,體溫也測好了。看著上面顯示的數字︰36°7,南州長舒口氣。還好明天是周日,洛雨能多休息一天。不耽誤周一的課程,話說周三學校要進行一次測試,據說題型和難度都與中考差不多,也有人說是把四中,八中,人大附中過往的試卷混編出一套給他們做,總之很重要。
“這次考試我知道很重要,放心吧,我很快會好起來的,不會錯過。”洛雨小口抿著白米粥,語氣堅定地說。
現在洛雨的學習成績已經完全追上來了,初三伊始還被張桂華提拔為學習委員。在四月底剛剛結束的測試中,他總分排名全年級第四,只比排在第一名的南州少了三分。兩人後來對過卷子,這三分少在了作文上。
作文沒有標準答案,完全看審題老師喜好。南州想如果中考時洛雨踫巧遇到一位賞識自己的老師,那麼這三分的差距瞬間會被填平。這種高壓態勢的追趕讓南州頗感亞歷山大,生怕考試中一個小閃失就落到洛雨後面,可轉念間又想這個男孩是她一點一點培養起來的,心中又倍感榮幸與驕傲。
她想以自己的能力在學習上只能幫洛雨走到這兒了。今後的路,還要靠他自己努力拼搏。而她也是,高中的課程很難,她自己估計也會走的磕磕絆絆。大家只能在精神上互相鼓勵。現在只祈禱兩人還有馮佳雪段小然能一起考入二十八中。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南州自己都覺得好笑。
洛雨卻說︰“咱們四個人本來就不應該分開,現在小然化學成績也追上去了,從四月底那次考試成績看,上二十八中沒啥問題,何況他還有加分。”
“加分?從哪里加分?”
“他是少數民族啊,滿族,你不知道?”米粥里放了一點桂花醬,味道清新香甜,沖淡了洛雨唇齒間那股煩人的苦澀,人也跟著清爽愉悅起來。笑容重新回到臉上,眉眼彎成小月牙,“小然祖上在旗,瓖黃旗呢,他太爺爺是當年攝政王載灃的舊部下,建國後在部隊里是養過馬,待遇很高。”
滿人善騎術,這個南州懂,不過輪到段小然這一輩大概也只剩騎個自行車。“對了,我媽下午已經給姥姥打過電話報平安,說你今天住在我家。她同意了。我也給小然打了電話,他特擔心你,所以明天早上他親自過來接你回家。”
“不用。”洛雨覺得沒面子,他又不是小學生,拍拍胸脯,“我都好了,哪兒用得著他!”
“可是他擔心你,從亮馬橋騎回胡同也挺遠的。換做是我,我也會來接你。”
“真的麼?”他有點不信,偷偷看她一眼。
南州笑,呼嚕狗毛一樣呼嚕他頭發一下,“當然是真的,大家是兄弟嘛,誰有困難都要幫一把。”
“誰跟你是兄弟……”
“你說什麼?”
“沒什麼。”一碗粥喝完,洛雨身體徹底暖和過來,重新躺進沙發,舒爽的像是進入安樂窩。南州知道他困,重新幫他蓋好毛毯,這次他人倒乖乖的沒拒絕也沒甩什麼故作堅強的片兒湯話,只在南州起身時,拉住了她的手。
他指尖熱熱的。
南州以為他又不舒服了,忙彎腰詢問。洛雨慢慢睜開眼,瞳孔中倒映她的臉和窗外的白月光。“今天……你和李蕭白一起去的?”
“嗯。”
“……”他忽然不知道要問什麼。
南州說︰“怎麼了?”
洛雨指尖稍稍用力捏住她指尖幾秒,放開後有些頹廢地搖搖頭︰“沒什麼,挺晚了,快去休息吧。”
真的沒什麼——
只是遺憾和內疚當你身處危險中時我沒有在身邊。
**
周一,大使館被轟炸的依然依舊籠罩華夏大地。這天清晨八點,午門中學舉行了建校以來時間最長氣氛最凝重也最莊嚴的一次升旗儀式。大家大聲唱著國歌,仿佛眼前就是戰場熊熊燃燒的烈火。
李蕭白代表全體學生上台宣讀了抗議書。他聲音渾厚清亮,鏗鏘有力又振奮人心。
這一幕南州記得,記得散會後,鐘馨和她還贊嘆李蕭白好帥啊。那時,她覺得李蕭白離自己特別遠,就是那種無論你怎麼努力都不會飛到他身邊與他同行而往的人。然而誰說世間沒奇跡?這一世憑借努力,她已經快要追趕上他的步伐了。
這麼想著,她腰間那里莫名有些發熱,亦如那天被他緊緊摟在懷里。
她離他那麼近,稍稍抬頭,鼻尖就能踫到他下巴。
那上面已長了層細小泛著淡青色的胡渣,噌得她從鼻尖到心間都癢癢的……
“同學們,請讓我們為了中華民族的崛起而努力奮斗!”台上,李蕭白已慷慨激昂念完一篇抗議書,底下的同學爆發出熱烈掌聲和歡呼聲。南州瞬間清醒過來,用力搖搖頭,將那些虛無縹緲又不切實際的幻想甩出大腦。
中考,中考,中考。
她深深深呼吸。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祝福,鞠躬感謝~~應該還有幾張小崽子們的初中就結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