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北京已是盛夏模樣, 每天驕陽似火曬得人從心里往外煩躁不安。
學校里沒有空調,按照當時經濟發展水平,每間教室安裝兩台大風扇已算奢侈。校領導也知道考生辛苦,特意跑去虹橋市場批發了幾大箱子紙扇分給大家避暑, 除此之外每天最熱的午後還有冰棍吃,都是兩元一根的和路雪。有時還有冰糖綠豆湯和加了冰塊的可樂雪碧喝。大家紛紛感嘆,如果時間永遠停在這個六月該多好——
可惜呀,這是異想天開。
終于到了6月21日,常老師如往常一樣走上講台,為大家認認真真上完了最後一趟數學課, 當然, 也是南州這幫孩子在午門中學上的最後一堂課,無論三天後中考成績如何,自此他們初中生涯完結。新的旅途即將起航。
常老師不是一個煽情的人,放學前,他雙手輕扶講台醞釀片刻, 最後自嘲地搖搖頭笑道︰“我是真不會講啥勵志的話,希望你們原諒老師嘴笨, 不爭氣。但……老師祝福你們每一個人考出好成績,未來人生似錦的心, 是真的。不管中考成績如何,你們還能坐在教室里,已經是最棒的了。看看周圍, 教室多空曠,想想初一剛來時這班里多少人,多擁擠,如今還剩多少?所以孩子們,這就是大浪淘沙。”
同學們靜靜坐在課桌前,沒人說話,似乎陷入回憶中,又像沉默地思考著。
大浪淘沙,那麼,接下來呢?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吧。”仿佛也被剛才自己突然爆發的煽情嚇了一跳,常老師趕忙結束了這番講話,又恢復到從前有點木訥有點保守的狀態,盡管這段結束語听起來更煽情。南州已經听到身旁淚點低的馮佳雪輕輕抽泣的聲音了。
“好了好了!”老常用力拍拍手,掌心粉末飛揚四散。給小崽子打氣,順便也讓自己趕緊從那份無法倒回的美好往昔中掙脫出來,“時間寶貴啊,咱們趕緊說正經事。還是那句話,考試這三天,忘記帶什麼,也別忘記準考證。現在小偷也挺多的,那幾個坐公交車的同學,南州啊,王靜啊,你們幾個,千萬別把準考證和錢包放一起。還有,考試那天不允許帶書包,只允許帶校方統一發放的透明筆袋,考試也不允許用修改液和膠帶,寫錯了就直接劃掉。萬一萬一,如果忘記帶文具,記得到二樓教師辦公室,五班張老師那幾天值班。”
“老師,您去哪個學校監考?”南州舉手問。北京這邊學生中考只在本校考,但監考老師來自外校。所以常老師他們也要去別的學校。
“三十五中。”常老師說。
“那誰來咱們這里監考?”段小然緊接著問,話說這才是重點。
常老師“哎呦”一聲,“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一會兒去問問。怎麼,你家在別的學校有親戚?”
“沒有沒有。”段小然連忙擺手。他也是閑的隨便問問。就是真有親戚,哪怕親生爹媽,這麼重要的考試,想作弊啥的也沒什麼用。何況數學物理化學這三科,就是開卷考也沒啥意義。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和常老師聊著天,仿佛此刻只是一次普通班會。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明天,他們也會照常背起書包來這里上學,還會去買門口六毛一根的油條和八毛錢一碗的豆腐腦,還會在每一個課間十分鐘沖進小賣部,對老板大喊一聲︰“干脆面!兩袋兒!牛奶,加熱!”
時光一去不返,幸好仍是青春年少。
放學後,南州去六班找洛雨,有幾位同學正打掃教室衛生,而他是趴在課桌上一動不動。“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呀?”南州走過去緊張地問。
興許為學習太拼命,初三後半段洛雨總生病,動不動就感冒發燒的。以前是健壯的小狼崽,如今秒變病怏怏小狗一只,我見猶憐的。南州媽分析過,說洛雨一定是胎里不足或嬰兒期的時候生過大病,導致身體素質差。這時南州才想起馮佳雪曾在無意中說,洛雨是早產兒。而且出生不久,他媽媽就遠走日本了,自此杳無音信,到現在也沒和家里聯系過。
听到南州來了,洛雨慢慢抬起頭,下巴抵住桌面,吊著褐色眼珠看向她,“我沒生病啊。”
“那你趴在桌上干嘛呢?”行為藝術?南州有點無奈,都什麼時候還磨磨蹭蹭,三天後就是中考了大哥!“既然沒病那趕緊起來吧,別瞎鬧了,小雪和小然已經去麥當勞佔地兒了。”今天四人組決定好好大搓一頓,不談學習,只談理想,為三天後參加中考的彼此壯行。
洛雨耷拉眉眼,很不高興地反駁道︰“誰瞎鬧了,我正在跟我的課桌告別好嗎?!麻煩先閉一下嘴,以後咱們還能見面,但我和我的課桌不會了,要知道這三年我趴在它身上做了多少夢,又用它作掩護看了多少漫畫,一朝分別不知何日再與君相聚,噢,我愛你,課桌!”
……你個戲精!
南州翻白眼兒,想洛雨是得好好感謝課桌,這三年應該也沒少流哈喇子。
聲情並茂演完一出瓊瑤劇,洛雨問南州︰“你沒跟你的課桌好好告別一下?”
告別個屁,我又不是戲精。
“你太無情了沈南洲!枉我拿你當朋友這麼多年,原來你是這般不忠不義之人!”洛雨瞬間又馬景濤附體,義憤填膺咧著嘴吧喊道,揮揮手,“你走吧,走吧,只當我們不認識。以後大路朝天各走一方,莫要再提往日情。”
“……” 你個……中二少年!
南州抱著書包坐在一旁,就像看一出獨角戲,“嗯,是,您和您課桌感情深,那干嘛不抱回家和佛龕放在一起供起來?”
洛雨痛苦,用一種非常曖昧的姿態撫摸課桌,“你以為我不想抱回家麼,但老張不允許。”
“是沒錢買吧?”南州冷哼一聲道破天機。
洛雨瞬間變臉,“誰沒錢啊,你不要胡說!”
“切。”
“我是怕以後學弟學妹們沒得用。知道嗎,學習這種東西會傳染,我這麼個人才用過的課桌,以後誰要是用到它,是那人的福氣,以後也一定能成為你說的那個什麼學霸!”
“別往臉上貼金了。”南州呸呸兩聲,“課桌都長得一樣,誰知道那是你的?”
“我做了標記呀!”洛雨眨眨眼楮。
南州則黑臉︰“標記?你往課桌上刻符號了?”
洛雨白眼兒翻進天靈蓋,“拜托,我又不求劍,刻符號干什麼?!我是在課桌里面貼了一張自己的相片。”
啊?南州震驚,想洛雨已經自負到如此地步了?結果貓腰一看,居然是聖斗士冰河……
“怎麼樣,帥吧?”
你為什麼不去死?
洛雨︰“你說下一個用到這個桌子的人會不會是一位漂亮的學妹,說不定還是班花噢。”
南州︰“嗯,也許吧,但也有可能中考後就直接扔垃圾站了,畢竟這桌子已經很舊,听說學校下學期要換一批新桌椅。這麼老的,一定會被淘汰。”
洛雨捂住胸口,喵喵的,要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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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進行三天。
24日︰語文,物理。
25日︰數學,英語
26日︰化學
北京這邊各區中考科目不一樣,崇文區不用考政治。對于洛雨這樣不喜歡死記硬背的學生而言,去掉政治簡直大快人心。然而像馮佳雪這種記憶力超強但邏輯思維稍差的人,則覺不考政治自己虧大了。
“如果考政治我一定拿滿分!”電話里,馮佳雪耿耿于懷的。
南州卻笑一笑。今天22號,還有兩天中考,現在討論這個話題不如多做一張卷子。和馮佳雪講解完一道物理題,南州撂下電話邊喝媽媽熬得銀耳蓮子湯邊做英語試卷。
放假這兩天,她沒選擇刻意放松,也沒激進到做題不知疲倦,只是如往常一樣,清晨六點起床,先去樓下跑步,回來時在街邊買個煎餅和一杯豆漿。八點開始做卷子,從語文開始,基本到下午三四點可以做完五科,有不懂或者答案拿不準的題,打電話問馮佳雪和洛雨,如果他們再不會,那就只能找大魔王李蕭白解答了。
不過截止目前,南州還沒遇到什麼可以難倒她的題目。卷子做的很順利,傍晚時分還幫媽媽去小區外菜市場買了一塊北豆腐。
6月23號,參加中考的同學一起來到學校看考場。號碼就是自己的中考號後四位,從一班到九班,人員全部打散隨機排列。南州和洛雨,馮佳雪,段小然在門口集合聊了幾句,進入教學樓後四人就散開去尋自己的教室。
午門中學一共設十二間考場,每個考場三十人。
前門已經貼好了白底墨字的封條,挺唬人的,後門上部則貼著在此教室考試的學生名字與考號。
段小然很幸運,一樓第三間教室就是他的考場。洛雨陪他一起看,目光听在某一處時,胳膊肘捅了捅段小然。兩個男孩嘀嘀咕咕,南州走過去時听到洛雨對段小然說︰“ta在,你丫不會緊張吧”
“草,我至于嗎?”
“至不至于你自己心里清楚,那天在西單……”話說一半,洛雨余光瞥見了站在身後的南州,急忙停住話頭,扭臉對她呲呲牙︰“別看了,這教室沒你。”
“是嗎。”南州不信,腦袋湊過去看了看,第一眼看到了“王靜”,然後是“左敏”。
“我在這兒考試。”段小然對南州說。
“那不錯啊,這三天都不用爬樓了。”
段小然忍不住扶額吐槽,“拜托,我又不是沒腿兒,爬個樓又累不死!”
很巧,馮佳雪的考場也在一樓,在段小然考場對面,兩人座位號還都是“10”。這讓馮佳雪很高興,偷偷拉住南州小聲說︰“這也太巧了,仿佛冥冥之中注定的一樣,你說我倆是不是很有緣?”
“嗯,有緣。”
有什麼緣呢?南州也搞不懂,但她知道每個女孩在十幾歲時都特別拿這種巧合當命中注定。
“也不知道這張紙考完試後能不能撕下來。”馮佳雪手指輕輕撫摸名單上那個充滿姻緣天注定的“10號”,表情溫柔得仿若滴出水。
南州不明白︰“撕下來做什麼?”這玩意又不能當飯吃。
馮佳雪“切”一聲,覺得南州好不懂浪漫,“當然是珍藏啊!還有段小然的那個,我都要撕下來。這麼重要的考試,這麼多的學生,號碼隨即而定,我和他居然一樣?!除了巧合,一定還有其他的意義。一!定!”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的留言我都看到啦!
我也知道我初中部分寫冒了啊,因為太懷念,太喜歡,所以總是舍不得結束!!還有不到十章咱們就進入高中啦,皆是出場的新人物都蠻生猛的,咳咳,軍訓起就會是硝煙不斷,哈哈哈哈哈~~~
ps,大家可以猜一猜,南南會和誰分到一班?(*^__^*)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