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真大, 順著風四處飄。
到了洛雨家, 南州脫掉雨衣時,頭發濕了大半。洛雨正用毛巾擦頭, 看見她這副狼狽樣,不禁咧嘴笑︰“哈!落湯小狗。”
“一邊去。”她瞪起眼楮。轉頭眼前一黑, 一條藍毛巾搭在了自己頭上。洛雨不鬧了,正經地對她說︰“快擦擦, 小心別感冒。”
毛巾不算新,但洗的很干淨, 還有一股好聞的皂香。
南州想這肯定是洛雨用過的, 又不好意思問是擦臉還擦哪兒, 想著只要不是擦腳的就好。
秋雨涼,她兩只手凍得發僵, 洛雨嫌她動作慢,一步竄過來, 把毛巾抓在手里,開始胡亂狂擦。南州哇哇叫︰“慢點!你這兒擦皮球那!”
他大笑︰“誰家皮球長頭發啊, 明明是狗毛。”但,手勁真緩下來了。
其實落雨有點郁悶,沖進學校時,他不是沒看見李蕭白,周圍沒其他人,只有他和南州,這讓洛雨心里莫名發堵, 想問南州你們到底聊了什麼,可又不好意思張口。正煩躁,倒是南州先開口問了︰“姥姥呢?”
“早上被我舅接走了。”
“今天回來嗎?”
“不清楚,應該回來吧。”
隱隱約約,南州從段小然那里听到洛雨母親這邊的親戚對他態度很一般,小時候還行,可這幾年因為房子的問題彼此間有了嫌隙和矛盾。似乎洛雨的幾個舅舅想把這院子賣了,然後拿著錢去南方做生意,但姥姥不同意,說房子要給洛雨,誰也甭想打主意。還咨詢過律師,去做了一份遺囑公證。
這院子以後一定會升值,南州怕洛雨吃虧,就問他︰“你舅找姥姥什麼事啊?怎麼沒叫你去?”
洛雨撲哧笑了。
“沈南洲,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三八了?”說著,把毛巾兩角一合,南州成了雞婆。
“我是怕……”
洛雨看著她,“怕什麼?”
南州想,她要是告訴他這房子以後最少值幾百萬,會不會被罵腦子進水?
洛雨沒耐心等,指尖點她腦門一下,“自己擦,老子胳膊都酸了。”盤腿坐回床上,點起一根煙。屋里沒開燈,窗外雨絲帶著一點冰涼光稀稀落落打在少年忽然沉默不語的臉上,五官在昏暗不明中顯得愈發深邃。
默默擦了會兒頭發,南州沒話找話,“小然和小雪快回來了吧?”
洛雨吸口煙,“夠嗆,這麼大的雨,蛋糕非得濕了,小然辦事心細,肯定等雨停呢。”
“你……餓不餓?”
洛雨抬起眼皮看向她,“我不餓,你餓嗎?冰箱里有吃的,饅頭花卷還有我姥姥做的包子,茴香餡兒的。抽屜里也有,雪米餅,仙貝,薯片。想吃什麼,自己拿。”
南州搖搖頭,“我也不餓。”
“呵,是想吃干脆面吧。”
“啊?”她糊涂。
洛雨扯扯嘴角沒說話,他不傻也不瞎,剛才李蕭白手里也拿著一袋干脆面。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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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在下。
洛雨開始抽第二根煙,南州把毛巾搭在頭上,從書包里掏出一件東西,對洛雨說︰“喂,把眼楮閉上。”
“干嘛?”
“不干嘛,閉上就知道了。”
洛雨搖搖頭,看著她一本正經地說︰“不閉,萬一你對老子圖謀不軌怎麼辦?”
荒唐!南州哭笑不得,“我哪兒打得過你,一拳就能把我揮出去。”
有賊心,也沒賊膽。
洛雨淡淡瞄了她一眼,嘴唇緊抿,似乎有點生氣︰“我有那麼野蠻?你什麼時候見我打過女人?放心,你再胡作非為,我也不會打你,不然傳出去以後老子還怎麼在江湖混。”
南州一琢磨確實如此,認識洛雨這麼久,從沒見他欺負過女同學。不管言語上還是行動,最差也就是態度冷漠,但沒有罵過人。南州知道,洛雨的混有原則,不像那些慫包,只敢在女孩面前耀武揚威下狠手,一旦踫上個雄性立馬萎靡。
“行了,我閉眼楮。”洛雨不再逗南州,乖乖閉上眼楮。
他眼皮很薄,離近了可以看到眼珠微微滑動的痕跡。
“伸出左手。”南州說。
他乖乖伸出來,t恤袖子短了,露出骨骼縴細的手腕。
南州把親手做的胡桃手鏈系上去,自己鼓掌配樂:“當當當,生日快樂。”
“什麼玩意?”洛雨看著手腕上那根擰成麻花樣的紅繩,還有那顆長得跟核桃差不多的小東西。
“胡桃,闢邪的。”南州快。
洛雨又仔細看了看,胡桃被打磨過,乍一看像一只小籃子,“你磨的?”
“是啊,我家樓下有一顆胡桃樹,摘下來後挑了一顆最好看的然後用刻刀一點點磨出來。好看嗎?”
他微怔,然後躲開她亮晶晶的眼,“好看什麼啊,丑死了。”
但沒再摘下來。
他喜歡這根紅繩,特別喜歡,似乎自此紅塵間有了牽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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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升日落,雨絲敲打玻璃窗,沙沙沙。
“蕭白?”房間門悄然被推開。
書桌前,李蕭白晃神片刻才反應過來,站起身,看著門口的父親,多少有點意外,“您回來了。”
父親示意他坐下,“听你媽說你一路淋雨回的家,有點感冒。怎麼,沒帶雨衣?”
“噢……”他不知說什麼。
“你呀。”父親責備又心疼地望著兒子,一杯熱水放書桌上,“有的時候太倔,倔的發傻,跟我小時候一樣,雨衣沒帶,路過商店買一個才能花多少錢。如果真發燒,錯過競賽事小,你自己難受才得不償失。”
李蕭白垂眸,“嗯,您說的對。”今天,確實犯傻了。
自從父親升遷後,李蕭白已經很久沒有跟父親這樣面對面坐在一起聊天了。他沒有怪過父親因為工作而忽略自己。相反,他把父親看做目標,榜樣,偶像。反正李家的男人都是這樣忙碌。從爺爺,再到幾位伯父,他們為了事業均犧牲很多,這讓兒孫們心生敬佩,同時也不敢怠慢自己的人生。
李父的視線落在書桌上,正中間擺著一袋干脆面,紅色,番茄味。剛才進屋時,兒子就望著這袋干脆面發呆。當然,也沒準他誤會了,兒子只是在思考問題。沉默一瞬,李父問︰“蕭白,你對高中有什麼想法?”
李蕭白一愣,“什麼……什麼想法?”
現在談高中會不會有點早?
父親將話題展開︰“其實一年一年過得很快。你現在初二,算起來二年後就要中考。今天你爺爺給我打了電話,正好說起你高中的事,你也知道,家里孫輩中你最小,爺爺一直比較疼你,所以高中的事他也提了幾點意見。”
李蕭白緊緊捏住手里的圓珠筆,“爺爺什麼意見?”
“當然是竭盡所能讓你上好學校。四中,八中,清華附中,如果可以,他很希望送你去香港讀書。那邊雙語教育,對你未來發展很有幫助。”
李蕭白幾乎窒息。
緩了緩,輕聲道︰“我……不想去香港。”
“怎麼?”
“不怎麼。”他的聲音有點抖。
父親笑道︰“舍不得我和你媽媽?”
“嗯。”他點頭,視線卻落在那包干脆面上。爸爸暢談著未來,可李蕭白一個字也沒听進去。在這個充滿寒意和憂愁的初秋夜晚,少年似乎體會出一絲屬于宿命的味道。
比如︰注定的離別。
又比如——
無法停止的那份思念。
他想要更多,但也只能想,現實無法改變。真的,許多事,他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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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終于停了。
洛雨登上自行車送南州回家。
下午,姥姥打了一個電話說因為下雨今天就住在了舅舅家了。沒大人看管,四個孩子立馬玩瘋,中午和晚上都喝了酒。南州今天第一次喝二鍋頭,辣的她現在嗓子還冒煙兒,全身發熱。洛雨身上也熱,腦袋暈暈的,一張口,嗓音略嘶啞還是大舌頭︰“蘭(南)州,你坐前面來吧。”
南州兩頰通紅,也大舌頭︰“坐哪兒啊,車筐里?”
“不是。”洛雨難得沒大笑,回頭看一眼,先不好意思地嘿嘿嘿,然後才說︰“坐橫梁上唄,像剛才那位阿姨一樣。”
哪位阿姨啊,南州完全不記得了。
事實上剛才確實踫到了那麼一位阿姨,坐在一位叔叔自行車橫梁上,穿著長裙甩著雙腿,窩在叔叔懷里,嘴里哼著《路邊的野花不要采》。
“坐上來吧,好不好?”洛雨說。更像……小小的求。
“不坐,我怕掉下去。”
“不會啊,我會護著你!”
“不了……”南州頭好暈,地上水坑反映著路邊華燈光芒,整座城市波光粼粼。她忘記了年齡,也忘記了矜持,任性地把頭靠在少年消瘦的脊背上,重重的,像是昏昏睡去,“我,我就這樣好了,舒,舒服。”
洛雨身體僵硬,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頭。“那,那那,你扶住了啊,我加速送你回家。”他擔心著她,也感激著她。南州,謝謝你把依靠交給我。好好睡吧,醒來就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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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到家時,南州酒醒了大半。洛雨卻腰疼……剛才怕影響她睡覺,一路他愣是沒調整坐姿。
“沈南洲,老子腰如果出問題,你要負責。”
“嘻嘻。”
“別傻樂了,快回家吧。”他終歸對她怒不起來。
“噢。”她磨蹭一陣才轉身。
“等等!”他又拉住她,指指樓上那片窗戶,“哪個是你家?”
其實那個雪夜送她回家時,她告訴過他哪個是家,但洛雨沒往心里記——誰能想到後來發生那麼多事。本以為只是陌生人。
南州指著樓上︰“那個,第三層,帶窗簾的就是我家。”
洛雨點點頭,他記住了,而且不會再忘。
見她上樓,他才轉身離開,推著自行車剛走出兩步,南州又跑出樓道,“洛雨,等等。”
他回頭,她的影子在月光下蹦蹦跳跳。
南州跑過來,笑著看向洛雨,“這一天太鬧騰,忘了問你件事。我打算辦一個學習小組,你來不來?”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看文愉快,麼麼噠~~
大家猜猜,洛雨來不來?
再猜猜,小白會不會去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