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四響的余音尚在巷口飄散,甘草已立于府衙門前。門役認出其身形,未及通傳,他已穿過影壁,直入簽押房。
紫甦梗正伏案核對供詞副本,抬頭見他進來,只道︰“等你半刻了。”
甘草不語,從懷中取出兩只油紙包。一包是焦布條,一角繡“逆”字;另一包是釉片,斷裂太陽紋邊緣銳利如刀。他將其並置于案上,又抽出三份文書︰丹參親筆供狀、白及按印證詞、藥檢司比對附子粉末的驗單。
“三七粉來源、藏匿路徑、交易標記皆可互證。”甘草聲音平穩,“井底陶罐取出的封袋內襯紙上,有殘缺海岸線圖。今日清晨,我命人拓下紋路,與這釉片拼合——缺口嚴絲合縫。”
紫甦梗伸手取過釉片,翻轉背面。光線下,裂痕延伸處顯出細小刻痕,連成“海藻島”三字,旁注一行蠅頭小楷︰“大會啟于東海碼頭,距宮十里。”
“賬本呢?”紫甦梗問。
“在此。”甘草遞上丹參書房所獲冊頁,“逆藥閣向滇南十二紅花坊預付定金,航路印戳為‘東萊渡口’,發船日期正是三日後。”
紫甦梗合上賬本,吹燃火折,將焦布條投入銅盆。火舌卷起時,他起身整袍,提筆寫下一道公文。
次日辰時,府衙大堂開審。
藥行首腦列坐兩廂,百姓擠滿廊外。紫甦梗端坐堂上,宣讀判決︰“桃仁十年前遭誣陷,致死獄中,今查明實無罪責,特追贈‘清白平民’之名,立碑城南義坊,子孫免徭役三年。丹參犯謀殺、偽證、勾結逆黨三罪,依律判死刑緩期執行,家產充公,藥庫查封。”
堂下嗡然。
一名老藥商起身質問︰“大人,丹參背後若有同黨未除,今日昭雪,明日反撲,如何自保?”
紫甦梗未答。甘草向前一步,將拼合後的地圖殘圖高舉過頭。
“此圖出自逆藥閣內部信物。”他聲音不高,卻壓下嘈雜,“釉片來自城南廢窯第七窯洞煙道,布條封于老陳酒肆,賬本藏于丹參暗櫃——三者皆帶‘逆’字標記,且時間餃接無誤。若說仍有疑竇,請問,誰能在同一夜,同時調動窯工、酒肆、府邸三處機密?”
無人應聲。
甘草收圖入袖,轉身離去。
巳時三刻,三七舊鋪門前聚起人群。
門楣上新匾已掛,墨字四字︰“甘草斷冤”。紅花立于階前,手中捧著一方木匣,內盛父親生前印章。她抬頭看向身旁人︰“真要寫這個名字?不怕招禍?”
甘草站在梯下,仰面看匾︰“不是為我,是為後來人知道,冤能平,理可申。”
話音落,干姜背著藥箱走來。他在櫃台前站定,打開箱蓋,取出三味藥材︰甘草、陳皮、茯苓。
“今日施藥三味,不限量,不收錢。”他聲音沙啞,“第一爐湯,敬亡者安息。”
百姓起初遲疑,片刻後,一位老婦上前領藥。接著是孩童、藥童、街坊……隊伍漸長。
紅花打開鋪門,陽光照進塵封多年的大堂。她將印章按下,紙上留下清晰印跡。
午時,甘草回到府衙密室。
桌上鋪開三件物證︰賬本殘頁、三七粉封袋、釉片。他以刀尖輕挑封袋內襯,發現背面墨線勾勒的並非完整地圖,而是一處孤島輪廓,標注“海藻”二字。再將釉片沿裂紋嵌入,太陽倒影恰好補全島東側海岸,其下小字浮現︰“大會啟于東海碼頭,距宮十里”。
他又取出航路印戳對照,確認船只皆由東萊渡口出發,終點為海藻島西南淺灣。
“地點確鑿。”他低聲自語。
門外腳步響起,紫甦梗步入,手中持一份謄抄卷宗。
“我已經下令通緝所有與‘逆’字布條有關聯的船戶,並封鎖東萊渡口。”他說,“但你一人前往,太過凶險。”
甘草將地圖收進貼身衣袋,系緊腰刀。
“這不是去赴會。”他說,“是去拆局。”
申時末,甘草回房收拾行囊。
包袱里放著三樣東西︰拼合的地圖、丹參供詞副本、紅花交還的三七吊墜。他最後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碗——昨日干姜留下的藥渣已被清理,碗底殘留一圈褐色痕跡。
他出門時,紅花已在街口等候。
她沒說話,只是遞來一只小布袋,內裝三七粉少許。“父親當年最信此藥調和氣血。”她說,“如今交到該交的人手里。”
甘草接過,點頭。
干姜站在藥鋪門前,手中端著一碗剛熬好的湯劑。蒸汽升騰,模糊了他的臉。他喝了一口,緩緩坐下,守在櫃台之後。
城門口,甘草翻身上馬。
風從南來,吹動韁繩。他望了一眼身後燈火漸起的街巷,調轉馬頭,朝東海方向而去。
馬蹄踏過青石板,發出空響。
前方官道分岔,左通江渡,右接驛路。他選了右邊。
行至半里,忽覺袖中微動。他停下,探手取出那枚拼合的地圖殘片。釉片與紙張貼合處,有一道細微錯位——太陽倒影的頂端,偏移了半分。
他凝視片刻,重新塞回袖內。
馬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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