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崇的腳步猛地頓住,掌心瞬間沁出冷汗。他下意識將柴宗訓往身後又護了護,佩刀在手中攥得更緊,刀刃上還沾著的河汊泥水順著刀鞘滴落,在初春的凍土上砸出一個個深色的小坑。
“閣下說自己是鎮州密探,可有符將軍的信物?”郭崇的聲音帶著幾分警惕,目光掃過那文士身後的黑衣人——他們的站姿太過規整,腰間短刃的刀柄纏繩是遼人常用的牛皮紋,絕非宋軍制式。方才被逃生的狂喜沖昏了頭,此刻冷靜下來,滿是破綻的偽裝在他眼中無所遁形。
那中年文士握著折扇的手明顯僵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有些掛不住,卻仍強裝鎮定地笑道︰“將軍說笑了,深夜接應本就隱秘,哪敢隨身攜帶信物?若將軍不信,隨我回鎮州城,見了符將軍自會明白。”他一邊說,一邊悄悄往後退了半步,指尖在袖中輕輕叩了三下——那是動手的信號。
郭崇早有防備,不等黑衣人撲上來,猛地將柴宗訓往身旁的蘆葦叢里一推,同時揮刀迎向最前面的黑衣人。刀刃劃破空氣的銳響與短刃相撞的脆響交織在一起,他借力往後跳開,高聲對蘆葦叢里喊︰“殿下莫動!待我解決這些人!”
柴宗訓躲在蘆葦叢中,只听見外面兵刃踫撞的聲響不斷傳來,偶爾夾雜著黑衣人悶哼倒地的聲音。他緊緊攥著老鄭留下的那半塊麥餅,麥餅的碎屑硌得掌心發疼,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方才老鄭燃著自己沖向遼騎的畫面還在眼前,他知道自己不能成為郭崇的累贅。
那中年文士見手下接連被斬,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突然從懷中摸出一支信號箭,引火石“ 嗒”一聲擦出火星,箭桿上的硫磺瞬間燃起,拖著明黃色的尾焰竄向夜空。郭崇心中一緊——這是召援的信號,若再拖延,恐怕會引來更多遼兵。
“將軍小心!”一旁的宋軍小校突然嘶吼著撲過來,替郭崇擋下了身後襲來的短刃。短刃刺穿甲冑的聲音刺耳,小校噴出一口鮮血,卻仍死死攥著黑衣人的手腕,對郭崇喊道︰“快帶殿下走!我們……我們斷後!”
剩下的幾名宋軍殘兵也反應過來,紛紛舉刀沖向黑衣人,哪怕鎧甲殘破、身上帶傷,卻沒有一個人後退。郭崇看著他們浴血的身影,眼眶通紅,卻知道小校說得對——柴宗訓的安危比什麼都重要。他咬了咬牙,轉身沖進蘆葦叢,拉起柴宗訓就往河汊上游跑。
蘆葦叢的枝葉刮得人臉頰生疼,身後的廝殺聲漸漸遠去,只剩下兩人急促的呼吸聲和腳步聲。柴宗訓踉蹌著跟在郭崇身後,好幾次差點被腳下的淤泥絆倒,卻始終咬著牙沒掉隊。跑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郭崇才停下腳步,靠在一棵老槐樹上大口喘氣,同時警惕地觀察著四周——這里是一片荒棄的村落,斷壁殘垣上還留著戰火焚燒的痕跡,倒是個暫時藏身的好地方。
“殿下,我們先在這兒歇會兒,等天亮再做打算。”郭崇扶著柴宗訓在一處斷牆後坐下,從懷中掏出水囊遞過去。柴宗訓接過水囊,卻沒有喝,只是看著郭崇手臂上的傷口——方才廝殺時,郭崇的胳膊被短刃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滲過甲冑,在衣料上暈開一片深色。
“將軍,你的傷……”柴宗訓伸手想去踫,卻被郭崇躲開。
“小傷而已,不礙事。”郭崇不在意地笑了笑,從鎧甲內側撕下一塊干淨的布條,隨意纏在傷口上,“倒是殿下,方才在窩棚里受了驚嚇,現在可還好?”
柴宗訓搖了搖頭,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將軍,老鄭他……還有那些宋軍兄弟,他們會不會……”話沒說完,聲音就哽咽了。他雖然年幼,卻也明白,老鄭引爆炸藥、宋軍殘兵斷後,大概率是凶多吉少。
郭崇看著柴宗訓泛紅的眼眶,心中也是一陣酸澀。他伸手拍了拍柴宗訓的肩膀,聲音低沉卻堅定︰“殿下,他們用性命護著我們,不是為了讓我們沉溺于傷心,而是為了讓我們活著趕到鎮州,找到符將軍,保住後周的希望。所以我們不能哭,必須撐下去。”
柴宗訓用力點了點頭,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將那半塊麥餅遞到郭崇面前︰“將軍,你吃點吧,我們還要趕路。”
郭崇看著那半塊干硬的麥餅,想起老鄭臨死前塞給他的模樣,心中一暖,卻搖了搖頭︰“殿下吃吧,你年紀小,更需要力氣。我還撐得住。”
就在兩人推讓之際,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伴隨著遼人的呼喊聲,隱約還有犬吠聲——是遼兵帶著獵犬追來了。郭崇臉色一變,立刻拉起柴宗訓,躲到斷牆後面的地窖入口處——這地窖是方才他觀察地形時發現的,入口被雜草和碎石掩蓋,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殿下,我們躲進地窖,千萬不要出聲。”郭崇小心翼翼地撥開雜草,將柴宗訓先送了下去,自己則留在上面,用碎石和雜草將入口重新蓋好,只留下一道細小的縫隙觀察外面的動靜。
地窖里一片漆黑,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柴宗訓緊緊貼著牆壁,能听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還有外面馬蹄聲越來越近。他能感覺到郭崇的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那只手雖然帶著傷口的涼意,卻異常堅定,讓他莫名安心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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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兵的馬蹄聲在斷牆外停了下來,有人用遼語喊道︰“仔細搜!方才的信號箭就是在這里放的,那後周太子肯定跑不遠!”接著就是獵犬的狂吠聲和腳步聲,似乎有人正在翻找周圍的斷壁殘垣。
柴宗訓屏住呼吸,手指死死摳著地窖的泥土。他能透過縫隙看到外面的火光,還有遼兵的身影在斷牆間穿梭。就在這時,一只獵犬突然沖到了地窖入口處,對著雜草堆狂吠起來,鼻子不停在地上嗅著。
郭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悄悄將手按在佩刀上,做好了隨時沖出去的準備。那牽獵犬的遼兵皺了皺眉,抬腳踢了踢雜草堆,碎石滾落下來,差點砸到地窖入口。柴宗訓嚇得渾身緊繃,卻听見郭崇在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說︰“別怕,有我。”
就在那遼兵準備彎腰撥開雜草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有人高聲喊道︰“將軍!邢州方向有宋軍援兵趕來,節度使讓我們立刻回去支援!”
牽獵犬的遼兵愣了一下,罵了一句,狠狠踢了一腳雜草堆,才轉身跟著其他遼兵離開。馬蹄聲漸漸遠去,直到再也听不見,郭崇才松了口氣,緩緩移開碎石和雜草,探頭出去觀察了片刻,確認安全後,才將柴宗訓拉了出來。
兩人剛從地窖里出來,就看見東方的天際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晨曦透過殘破的窗欞灑在斷牆上,給這片荒棄的村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郭崇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對柴宗訓笑道︰“殿下,天亮了,我們該趕路了。只要到了鎮州,就安全了。”
柴宗訓點了點頭,看著遠方的晨曦,眼神漸漸變得堅定。他攥緊了手中的麥餅,仿佛那里面藏著老鄭、宋軍殘兵還有所有為保護他而犧牲的人的力量。他知道,這條路還很長,還會有更多的危險,但他不能退縮——為了那些犧牲的人,為了後周的百姓,他必須活著,必須走到鎮州,找到符彥卿將軍。
郭崇看著柴宗訓眼中的光芒,心中微定。他整理了一下鎧甲,扶著柴宗訓,朝著鎮州的方向走去。晨曦中的兩人身影被拉得很長,一步步踏在初春的土地上,身後是燃燒過的麥田和荒棄的村落,身前是未知的路途和渺茫的希望,卻沒有一絲猶豫。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突然出現了一條小路,路邊的樹枝上掛著一塊不起眼的布條——那是宋軍常用的聯絡暗號。郭崇心中一喜,拉著柴宗訓快步走過去,仔細檢查了布條,確認是符彥卿將軍手下的記號後,才松了口氣。
“殿下,我們走對方向了,沿著這條路走,應該就能遇到符將軍的人。”郭崇的聲音帶著幾分喜悅,連日來的疲憊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柴宗訓看著那塊布條,臉上終于露出了幾天來第一個真正的笑容。他點了點頭,加快了腳步,仿佛已經能看到鎮州城的輪廓,看到符彥卿將軍帶著大軍前來接應的畫面。
然而,他們沒走多久,前方的樹林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十幾名穿著宋軍服飾的人走了出來,為首的是個面容憨厚的將領,看到郭崇和柴宗訓,立刻快步上前,躬身行禮︰“末將參見太子殿下!末將是符將軍麾下副將,奉令在此接應殿下!”
郭崇心中一松,正要說話,卻突然注意到那副將腰間的令牌——那令牌雖然刻著宋軍的花紋,卻在邊緣處有一道細小的裂痕,而符彥卿將軍麾下將領的令牌,都是特制的,絕無裂痕。他心中警鈴大作,剛要提醒柴宗訓,卻見那副將突然直起身,臉上的憨厚笑容瞬間變成了猙獰,手中的長刀猛地朝著柴宗訓砍來!
“小心!”郭崇猛地將柴宗訓推開,自己則揮刀迎了上去。刀刃相撞的瞬間,郭崇只覺得手臂一陣發麻——這副將的力氣極大,絕非普通宋軍將領。他心中暗驚,難道又是遼人的埋伏?
“哈哈哈,郭將軍果然好身手!”那副將狂笑著,手下的人也紛紛舉刀沖了上來,“可惜啊,你們今天還是逃不掉!耶律將軍早就料到你們會走這條路,特意讓我們在此等候!”
郭崇一邊抵擋著副將的攻擊,一邊對柴宗訓喊道︰“殿下,你往樹林深處跑,去找符將軍的人!我來擋住他們!”
柴宗訓看著郭崇浴血的身影,又看了看沖上來的遼兵,咬了咬牙,卻沒有跑︰“將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他雖然年幼,卻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讓郭崇為了保護他而獨自冒險。
郭崇心中一暖,卻也急得不行︰“殿下听話!你活著,後周才有希望!快逃!”他猛地發力,將副將逼退半步,趁機將柴宗訓往樹林深處推去。
柴宗訓踉蹌著後退了幾步,看著郭崇被遼兵包圍,眼中含淚,卻只能轉身跑進樹林。他一邊跑,一邊回頭看,直到再也看不見郭崇的身影,才咬著牙,加快了腳步。他知道,自己必須盡快找到符彥卿將軍,才能回來救郭崇,才能不辜負所有為保護他而犧牲的人。
樹林里的枝葉越來越密,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柴宗訓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再也跑不動,才靠在一棵大樹上大口喘氣。他摸了摸懷中的麥餅,又摸了摸母親留給自己的小刀,眼神重新變得堅定。他休息了片刻,辨認了一下方向,繼續朝著鎮州的方向走去——無論前方有多少危險,他都要走下去,因為他是後周的太子,是所有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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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邊,郭崇被遼兵包圍,身上已經添了好幾處傷口,鮮血染紅了鎧甲,卻仍死死握著佩刀,沒有後退半步。那副將看著郭崇,眼中閃過一絲敬佩,卻還是冷笑道︰“郭將軍,你還是投降吧!耶律將軍說了,只要你投降,就封你為遼朝南院大王,比你在周做官風光多了!”
郭崇聞言,冷笑一聲︰“我郭崇生是後周人,死是後周鬼,豈會投降你們遼狗!要殺便殺,休要多言!”他說著,猛地揮刀沖向副將,刀刃上帶著必死的決心。
副將臉色一變,連忙揮刀抵擋。兩人再次纏斗在一起,兵刃踫撞的聲響在樹林里回蕩,伴隨著遼兵的呼喊聲和郭崇的怒吼聲,譜寫著一曲悲壯的戰歌。
而此刻的鎮州城內,符彥卿將軍正站在城樓上,看著遠方的天際,眉頭緊鎖。他收到消息,說太子殿下在邢州附近遇襲,已經派了多批密探和援兵前去接應,卻遲遲沒有消息。他心中焦急,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安全,只能在城樓上等待,期盼著能傳來好消息。
突然,一名斥候快步跑上城樓,單膝跪地,高聲喊道︰“將軍!前方樹林里發現一名少年,穿著東宮服飾,自稱是太子殿下,正在朝著鎮州方向趕來!”
符彥卿心中一喜,立刻下令︰“快!帶五百騎兵,隨我出城接應!”他說著,快步走下城樓,翻身上馬,帶著騎兵朝著斥候所說的方向疾馳而去。他知道,太子殿下是後周的希望,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而此刻的柴宗訓,正沿著小路艱難地往前走,他不知道前方是否有危險,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卻始終沒有放棄。他看著遠方漸漸清晰的鎮州城輪廓,心中充滿了希望——他知道,自己快要到了,快要見到符彥卿將軍了,快要能為那些犧牲的人報仇了。
當符彥卿將軍帶著騎兵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一個年幼的少年,穿著沾滿泥土和血跡的東宮服飾,手里攥著半塊干硬的麥餅,正一步步朝著鎮州的方向走來,眼神堅定,仿佛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無法阻擋他前進的腳步。
“殿下!”符彥卿翻身下馬,快步上前,跪倒在地,聲音哽咽,“末將來晚了,讓殿下受苦了!”
柴宗訓看著符彥卿將軍,還有他身後的騎兵,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卻還是挺直了背,說道︰“符將軍,快……快救郭崇將軍,他還在樹林里和遼兵纏斗!”
符彥卿聞言,臉色一變,立刻下令︰“全軍听令!隨我去救郭將軍!”他說著,扶著柴宗訓上了自己的馬,帶著騎兵朝著樹林的方向疾馳而去。
陽光灑在騎兵的鎧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一道希望的光,照亮了這片飽經戰火的土地。柴宗訓坐在馬背上,看著前方疾馳的騎兵,心中暗暗發誓︰他一定要保住後周,一定要讓那些犧牲的人瞑目,一定要讓這片土地重新恢復和平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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