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克的履帶壓在碎石上,動靜又悶又脆。
那鐵疙瘩死沉,每往前挪一點,地皮都跟著顫。
十幾道雪亮的車燈把黑夜戳出大窟窿,車隊躲都沒處躲。炮塔的黑影蓋過來,一座座鐵山壓過來,壓得人心慌。
車隊里的戰士們攥緊了手里的槍,手心里全是黏糊糊的汗,連喘氣都忘了。
李雲龍抄起駕駛室里那個掉了漆的鐵皮喇叭,壓根不管對面晃眼的燈。
他把喇叭懟到嘴邊,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來了,扯著嗓子吼。
“所有車!給老子把隊形散開!中間留條道!”
那嗓門,硬是把坦克的響動都給壓下去了,在山溝里來回撞。
命令一傳達,原本一條線的卡車立馬動了起來。
車輪卷起漫天塵土,發動機發出憋著勁的咆哮。
打頭的幾輛卡車方向盤朝左打死,後頭的車跟著學,一輛接一輛地往左邊山坡上靠。
隊尾的車則齊刷刷地往右拐,貼著另一邊的土坡熄了火。
也就半袋煙的工夫,好好的車隊就裂成了兩半。
兩邊的車燈亂晃,在中間留出一條黑漆漆的口子,忽明忽暗,鬼知道里頭有多深。
鬼子指揮官從坦克炮塔里探出半個身子,一看八路軍這亂糟糟的樣子,還以為他們嚇破了膽,露出了個大空當。
他興奮地揮著胳膊,用日語嗷嗷叫喚。
“突擊!撕開他們的口子!全速前進!”
打頭的九七式坦克炮口一揚,屁股噴出一股黑煙,第一個沖了出去,履帶轉得飛快,一頭扎進了那條黑道里。
後面的坦克和摩托也跟著轟油門,嗷嗷叫著跟了進去。
山坡上,賈栩站在卡車頂上,風把他的大衣吹得呼呼地響。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鬼子的鋼鐵疙瘩一頭扎進口袋,這才抬手,輕輕往下一劈。
賈栩對著步話機,嗓音平得听不出一點起伏。
“王承柱,打頭車履帶,五秒節拍,開始!”
命令順著電波傳到另一邊的山頭上。
王承柱早就把那門九二炮伺候好了,眼楮貼著瞄準鏡,把沖最前頭的坦克套得死死的。
听見命令,他嘴里默念著。
“一、二、三、四、五……”
最後一個字剛蹦出口,他狠狠一拽炮繩。
“放!”
炮彈出膛的動靜不大,可下一秒,打頭那輛九七式坦克的左邊履帶“ ”的一下炸開一團亮。
鋼片亂飛,幾節履帶直接被崩斷,甩到了一邊。
那十幾噸的鐵家伙立馬歪了身子,原地打了個橫,趴窩了。
後頭的坦克司機沒反應過來,“咚”地一聲懟在它屁股上,也動不了了。
整個鬼子的沖鋒隊形,就這麼被一發炮彈給釘死了。
就在鬼子前頭亂成一鍋粥的時候,車隊後頭的一輛卡車里,段鵬擰開了電台。
電流聲“滋啦”亂響。
他照著審出來的頻率和口令,抓起話筒就喊,那調門又急又破,听著就跟天塌了似的。
“呼叫追擊部隊!油線南段著火了!火勢控制不住!重復,油線南段著火,快派人來滅火!”
這套口令是專門應付緊急情況的,級別最高。
電台那頭安靜了幾秒,傳來一個短促的回應。
“收到!正在返回!”
幾公里外,正要往前沖的鬼子後援部隊接到命令,手忙腳亂地開始掉頭。
山路窄得要命,車隊掉頭哪有那麼容易。
後頭的想往前,前頭的想往後,當場擠成一團,把自個兒的路堵得嚴嚴實實。
口袋陣的另一頭,地上,一條黑乎乎的油線早就畫好了。
那是混了焦油的汽油,大老遠就能聞到那股沖鼻子的味兒。
段鵬從卡車上跳下來,貓著腰跑到油線盡頭。
他劃著一根火柴,點著了那根短得可憐的導火索。
火星子貼著地皮“呲”地一下就竄了出去,一頭撞上那條黑油。
鬼子頭車的駕駛員還在踩油門,想把坦克開出來,履帶在地上干刨,石頭子亂濺。
就在這時,火星撞上了油。
“呼——”
一條火龍猛地竄起,逆著風就燒了回去。
那輛趴窩的坦克履帶還在空轉,正好把地上燃燒的粘油給卷了上去。火苗子順著底盤就爬滿了車身。
高溫鑽進縫隙,點著了發動機。
炮塔里先是鬼叫,然後就是拿東西拼命砸艙蓋的“ ”聲。可那蓋子早被燒變形了,里頭的人活活被烤熟。
一個鬼子軍曹拎著滅火家伙從卡車上跳下來,還沒跑兩步。
“砰!”
一記槍響。
那軍曹身子往後一仰,鋼盔都飛了,一頭栽在地上,手里的家伙什滾出去老遠。
高處,趙剛不慌不忙地拉動槍栓,滾燙的彈殼跳了出來。他眼楮還貼在瞄準鏡上,找下一個倒霉蛋。
“撞他狗日的摩托車!”
李雲龍在駕駛室里掄著拳頭,下了第二道令。
幾輛早就憋著勁的卡車司機一听,油門踩到了底。
卡車跟幾頭發了瘋的牛,從坡上斜著沖下來,一頭扎進了鬼子的摩托車隊里。
“ 當! 里啪啦!”
那些挎斗摩托車被撞得飛起多高,零件撒了一地。
車上的鬼子被甩出去,在地上滾得到處都是,疼得直哼哼。
油箱破了,汽油淌出來,被地上的火一點,幾個沒死透的鬼子當場就成了火人。
活著的機槍手想在路邊架槍反擊,可十幾輛卡車的車燈瞎晃,照得他們眼都睜不開,更別說瞄準了。
這已經不是打仗,是單方面的宰殺。
賈栩一直低頭看懷表,等指針走了兩分鐘。
他抬起頭,通過步話機給另一頭的王承柱下了最後一道指令。
“送份大禮。”
賈栩的口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機場塔台,底座,三發。”
“好 !”
王承柱興奮地回了一句。
他飛快地轉動炮口,對著地圖上早標好的位置,重新算了算角度。
“咚!”
“咚!”
“咚!”
三發炮彈接連飛出,準準地砸在遠處機場塔台的水泥墩子上。
三聲悶響過後,那幾十米高的鐵塔晃了晃,整個朝一邊歪了下去。
水泥墩子炸得粉碎,鋼筋都擰成了麻花。
塔頂的天線耷拉下來,閃了幾下電光,就徹底黑了。
今晚,太原機場成了瞎子和聾子。
戰場上,一輛燒著的坦克彈藥殉爆了。
一聲巨響,整個炮塔被炸飛到天上去,爆成一團通紅的鐵疙瘩。
賈栩合上懷表,聲音里听不出溫度。
“三十秒後撤,別戀戰!”
趙剛也在步話機里喊。
“收攏隊伍,走二號線,報傷亡!”
段鵬回頭看了一眼那片火海,扯下脖子上的手帕擦了把臉,嘴角咧得老大,想收都收不住。
李雲龍把駕駛室的窗戶推開,一股子火藥和皮肉燒焦的混合味道灌了進來。
他張開嘴大口地喘,胸口一起一伏。
卡車隊重新合攏,車輪滾滾,路邊的火順著溝渠燒成一條線,把車輪轂都映紅了。
一輛卡車突然“吭哧”兩聲,不動了。
車上的戰士們啥也沒說,跳下車,咬著牙弓著背,用肩膀硬是把那幾噸的鐵家伙往前推。
賈栩把那張手畫的地圖疊成個長條,塞進胸口兜里。
他看著窗外飛快倒退的山影,聲音不大,但李雲龍听得一清二楚。
“穩住,好戲才剛開場。”
車隊在黑地里跑了大概一刻鐘,前頭隱約能看到一個小火車站的影子。
突然,小站的信號燈沒來由地閃了兩下,然後亮了。
接著,鐵軌旁邊,一串火把晃動,不少人影聚在那兒,看樣子是在等人。
李雲龍攥了攥拳頭,骨節“嘎巴”一響。
“他娘的,還有敢在這兒堵老子的?有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