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燧之上,恐慌如同瘟疫,肆意蔓延。
薩滿那蒼涼而詭異的吟唱,如同無形的魔爪,攥緊了每一個守軍的心髒。溪流倒灌,兵器失控,認知混亂……這些違背常理的現象,徹底擊潰了大多數戍卒的心理防線。他們丟掉了手中的弓箭,茫然地站在垛口後,眼神渙散,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囈語,甚至有人開始瘋狂地撕扯自己的頭發和衣甲,仿佛要將那侵入腦髓的異樣感驅逐出去。
防御,已然形同虛設。
唯有李靖周身三尺之內,仿佛是一片被無形力量隔絕的淨土。他面色沉凝,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維持這微小的“虛無屏障”庇護住身旁的隊正和張凡,對他而言也是不小的負擔。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源自薩滿吟唱和骨杖的扭曲力量,如同洶涌的暗流,不斷沖擊著他這葉孤舟,試圖將其徹底淹沒。
“穩住!不想死的都給我穩住!”隊正雙目赤紅,聲音嘶啞地咆哮著,但他自己也清楚,這呼喊在規則層面的攻擊面前,是何等的蒼白無力。他只能緊緊握著腰刀,憑借遠超常人的意志力和被李靖屏障削弱後的效果,勉強保持著神智的清明和身體的掌控,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已經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他的心頭。
張凡躲在李靖身後,大口喘著粗氣,臉上血色盡失。他看著周圍陷入混亂癲狂的同伴,又看了看前方如同潮水般緩緩逼近、沉默中帶著殘忍笑意的突厥騎兵,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既是恐懼,也是憤怒。“靖哥兒……怎麼辦?他們……他們就要上來了!”
突厥軍陣顯然也察覺到了烽燧守軍的崩潰。那壓抑的沉默被打破,開始響起零星的、充滿嘲弄意味的呼哨和怪叫。前排的狼騎甚至放松了韁繩,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場由他們“神明”力量主導的、單方面的屠殺前奏。
就在這片混亂與絕望之中——
突厥軍陣深處,一名身材格外魁梧、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狼騎,緩緩舉起了手中一張造型奇特的巨弓。那弓身黝黑,仿佛由某種金屬打造,弓弦則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暗紅色。他並非普通的弓箭手,而是狼騎中萬里挑一的神射手,名為“兀鷲”,死在他箭下的夏軍將領已不下十指之數。
此刻,兀鷲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楮,透過混亂的戰場,牢牢鎖定了壘牆上仍在試圖維持秩序、最為顯眼的隊正。他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從箭囊中抽出了一支特制的箭矢。箭簇並非尋常鐵質,而是一種暗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線的黑色金屬,箭桿上則纏繞著細密的、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的黑色紋路——那是經過薩滿祝福,附加了“破甲”與“蝕靈”邪惡力量的詛咒之箭。
他深吸一口氣,全身肌肉賁張,將那沉重的巨弓緩緩拉開。與此同時,遠方那名薩滿的吟唱聲似乎也陡然拔高了一個音節,骨杖頂端的黑色晶體幽光一閃,一股肉眼可見的、淡黑色的氣流如同受到吸引,倏然纏繞上那支即將離弦的箭矢!
箭矢之上的黑色紋路瞬間被激活,如同無數細小的黑色毒蛇甦醒過來,發出嘶嘶的、唯有靈覺敏銳者才能听到的尖嘯。箭簇處,空間都微微扭曲,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毀滅氣息。
“嗖——!”
弓弦震響,卻並非清脆的霹靂,而是一種沉悶的、仿佛撕裂布帛的怪異聲響!
那支纏繞著濃郁黑氣的箭矢,離弦而出!它的速度快得超出了常理,幾乎在離弦的瞬間,便化作了一道扭曲的黑色閃電,無視了空間的距離,帶著淒厲的音爆和摧垮一切靈力防御的惡毒詛咒,直取隊正的咽喉!
這一箭,凝聚了神射手兀鷲的全部精氣神,更承載了薩滿那扭曲規則的加持,其威力,足以瞬間洞穿煉氣後期修士的護體罡氣,並侵蝕其神魂!
箭矢未至,那冰冷的死亡氣息和靈魂層面的刺痛感,已然讓隊正渾身汗毛倒豎!他想要閃避,想要格擋,但身體在那蘊含規則力量的鎖定下,竟如同陷入了最深沉的夢魘,動作遲緩了何止十倍!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道死亡黑光,在自己瞳孔中急劇放大!
完了!
一個絕望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竄上隊正的心頭。他甚至能想象到下一刻,箭矢洞穿喉嚨,黑氣侵蝕神魂,自己如同石室中那名俘虜般“沙化”的慘狀。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周圍的混亂喧囂,似乎都遠去。
隊正看到了身旁張凡那驚恐扭曲的臉,看到了其他戍卒茫然無措的眼神,也看到了……就在他身側,那個一直沉靜如水的年輕人——李靖。
就在那支蘊含毀滅力量的箭矢,即將觸及隊正皮膚的前一剎那——
李靖動了。
沒有吶喊,沒有猶豫。甚至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那是一種源于生命本能、源于體內力量自發共鳴的應激反應!
他的右手,快如閃電般探出,五指微張,並非去抓那迅若奔雷的箭桿,而是……徑直迎向了箭矢尖端那最為凝聚、最為危險的黑色詛咒核心!
在他的指尖與那纏繞著濃郁黑氣的箭簇接觸的瞬間——
“嗡……”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琴弦斷裂般的異響,在李靖的感知深處響起。
時間似乎真的停滯了一瞬。
在他指尖落點,一個微不可查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奇點”驟然浮現。那不是黑洞,而是一種更加本質的“無”。
箭矢上那翻涌咆哮、足以蝕魂銷骨的黑色詛咒之氣,在觸踫到這個“奇點”的剎那,如同烈陽下的冰雪,發出一連串細密而急促的“嗤嗤”聲,瞬間瓦解、潰散、化為最原始的、無害的天地能量,消失得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箭矢本身所攜帶的那股由薩滿吟唱賦予的、違背常理的恐怖動能和規則加持,也如同被抽走了根基的大廈,轟然崩塌!那快得超出視覺捕捉能力的速度,瞬間衰減,那足以洞穿金鐵的鋒銳,也仿佛被無形之力磨平。
最終,落入李靖五指之間的,不再是什麼索命的詛咒之箭,僅僅只是一支……失去了所有力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暗沉箭矢。箭桿冰涼,上面那些原本蠕動的黑色紋路,此刻也變成了死氣沉沉的刻痕。
李靖的手,穩如磐石。他甚至能感受到箭桿上粗糙的木紋。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在隊正的視角里,他只看到李靖突然伸手,然後那支讓他感受到死亡降臨的黑色箭矢,就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突兀地停滯在了李靖的指間,上面所有詭異的光芒和氣息盡數消失,變得平平無奇。
在張凡和其他尚存一絲清明的士兵眼中,則是李靖仿佛隨手一撈,便將那道快得看不清的、讓他們靈魂戰栗的黑色閃電,輕描淡寫地抓在了手中,如同拂去了一片飄落的枯葉。
死寂。
無論是烽燧之上,還是突厥軍陣之中,都出現了一瞬間的死寂。
風似乎都停了。
所有人都被這超越理解的一幕,驚得忘記了呼吸。
隊正猛地眨了眨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近在咫尺、被李靖握在手中的那支“普通”箭矢,又看了看李靖那依舊平靜的側臉,喉嚨滾動了一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劫後余生的巨大沖擊,混合著對這無法理解現象的震驚,讓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兵一時失語。
“靖……靖哥兒……”張凡張大了嘴巴,足以塞進一個雞蛋,他看著李靖,眼神如同在看一尊降臨凡塵的神 。
遠處,突厥軍陣中,那名神射手“兀鷲”臉上的殘忍笑容徹底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愕然與難以置信。他對自己這一箭的威力再清楚不過,加持了薩滿大人的力量,便是百煉精鋼也能輕易洞穿,怎麼可能被人徒手抓住,而且……上面的詛咒之力呢?那足以侵蝕神魂的力量,為何消失無蹤了?!
他甚至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巨弓,懷疑是不是哪里出了問題。
而軍陣最前方,那名一直在舞蹈吟唱的老年薩滿,動作也出現了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一頓。他那雙黑洞般的眼窩,第一次明確地、帶著濃烈探究與一絲驚疑意味地,穿透虛空,牢牢鎖定在了李靖的身上。吟唱聲未停,但那骨杖頂端黑色晶體流轉的速度,似乎悄然加快了一絲。
李靖沒有理會四周投來的種種震驚、恐懼、探究的目光。他緩緩收回手,低頭凝視著掌中這支已然無害的箭矢。
指尖,似乎還殘留著與那黑色詛咒之力接觸時,傳來的那一絲冰寒與污濁的觸感,但更多的,是一種仿佛“撫平”了某種混亂與扭曲後的奇異順暢感。
“我的力量……”李靖在心中默念,一股明悟如同破開烏雲的月光,逐漸照亮了他心中的迷霧,“並非只是被動防御,也並非只是免疫……它能……‘化解’這些詭異的力量?將它們……‘歸復’于‘無’?”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主動地認知到自身力量的某種特質。不是蠻力對抗,不是技巧破解,而是更加本質的,從規則層面上的“抹除”或“平息”。
他抬起頭,再次望向遠方那名薩滿,目光中少了幾分之前的凝重與不確定,多了幾分探究與……一絲微不可察的挑戰意味。
他攤開手掌,那支普通的箭矢“ 當”一聲,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死寂的氛圍中格外刺耳。
這聲音,也仿佛驚醒了陷入呆滯的眾人。
隊正猛地回過神來,他看著李靖,眼神中的復雜情緒最終化為了一種決斷,他用力一拍李靖的肩膀,聲音帶著劫後余生的沙啞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好小子!干得好!”
雖然不明白李靖是如何做到的,但此刻,這個年輕人,已然成為了這座搖搖欲墜的烽燧,在絕望黑暗中,唯一可見的那縷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