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
在大人物即將到訪的緊張準備中,卡特正跪在地上用力刷洗馬廄的石板。
一個滿臉橫肉的馬夫朝他吼道︰“沒吃飯嗎?刷仔細點!要是讓托米漢大人看見一點污漬,有你好看!”
卡特連忙應聲,將身子伏得更低,刷洗的動作更加賣力。
他記得上次清洗時因為一塊沒刷淨的馬糞,背上挨的那幾鞭子至今還在作痛。
“去把水換了!”馬夫又踢了踢他腳邊的水桶,“這水都渾了怎麼用!”
卡特不敢有絲毫怨言,提起水桶小跑著去打水。
即便身為治安官的兒子,但能進入杜瓦爾男爵堡的,其實也只是家中次子。
長子繼承治安官職位,次子只能來搏一個前程。
可惜卡特沒能成功當選扈從,最終淪為了馬夫,沒有什麼前程可言。
這時前方傳來腳步聲,剛才還對卡特呼來喝去的馬夫眼楮一亮,快步迎上前去︰“墨菲,你來得正好。托米漢大人的坐騎最近總是焦躁不安,梳洗時特別不配合,你看看該怎麼照料?”
墨菲走近隔間,仔細觀察著那匹不安的黑色戰馬︰“它的鞍具位置需要調整,現在這樣會壓迫到肩部肌肉。另外馬蹄里卡了幾顆石子,清理時要注意。”
提著水桶,站在角落里的卡特死死攥著手中的刷子,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可惡!
要是在邊境戰爭之前,這樣的“泥腿子”壓根無法成為馬夫。
但卡特已經明白,所謂的憤恨都是無用的東西。
堡里和堡外是兩個世界,他那治安官的父親更不可能為了一個二兒子,將珍貴的人情消耗在這里。
他只能將翻涌的心緒深深埋進心里,繼續跪地低頭,刷洗那些永遠刷不完的石板。
這時墨菲和那個叫巴特的馬夫聊起了大人物到訪的事。
“听說這次來的可是公爵大人的子嗣,”巴特壓低聲音,“連男爵大人都要親自到城門迎接。”
“難怪要求這麼嚴格,”墨菲點頭,“不過這樣反復沖洗馬廄,對戰馬的健康確實不太好。”
卡特听著他們的對話,想到一年前自己對墨菲來說何嘗不也是“大人物”,心中更是涌起一陣酸楚。
他無處發泄,只能更加賣力地刷洗著石板,刷子與石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巴特注意到卡特異常的賣力,頓時夸贊道︰“卡特做得不錯,這麼認真,長我們托米漢大人的面子!”
在墨菲面前被這樣夸獎,卡特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腦門,整張臉都漲得通紅。
巴特顯然沒把卡特的反應放在心上,轉頭繼續和墨菲聊起來︰“你說得對,但這些大人物哪里會在意戰馬舒不舒服。只要表面光鮮就行了。”
墨菲同樣沒有在意卡特,或者說即便注意到了也當作沒看見。
他不過是個小小的馬夫,又有什麼資格去干涉別人的管教方式?
墨菲提議道︰“既然反復洗刷不好,不如改用干草灰混合細沙擦拭石板。這樣既能去除污漬,又不會讓地面太過潮濕,還能讓馬廄保持干燥清潔。”
巴特听了連連點頭︰“好主意!這樣既干淨又對戰馬好。”
他轉頭對卡特喝道︰“听見沒有?快去庫房取干草灰和細沙來!”
卡特咬緊牙關,胸口因憤怒而劇烈起伏,卻終究不敢違抗。
誰不知道用干草灰混合細沙擦拭石板,要比單純用水刷洗費力得多?
既要彎腰將混合物撒遍地面,又要用力擦拭才能去除頑固污漬,最後還得把沾滿灰沙的污物全部清掃干淨。
但卡特默默放下刷子,轉身朝庫房走去。
在這個地方,反抗只會招來更嚴厲的懲罰。
這是他在一年中學到過的最多的教訓。
……
又是一天後。
墨菲正在馬廄里忙碌,忽然听到托米漢戰馬馬廄的方向傳來動靜。
只見磨坊主的兒子里奧正在訓斥卡特︰“你這廢物!連個馬廄都打掃不干淨,平常也就算了,要是在這個關鍵的時刻讓大人物看到半點不整潔,你擔待得起嗎?”
卡特低聲下氣地說︰“里奧大人,我們小時候還一起玩耍過,去年還是同期參加招新,招新前我們還一起做約定……為什麼現在要這樣對我?”
里奧聞言更加惱怒,一鞭子抽在卡特身上︰“你這個賤種,也配跟我相提並論?我現在是扈從,而你只是個下賤的馬夫!記住你的身份!”
他臉上因馬鞭的抽打而痛苦地抽搐著,卻強忍著沒有叫出聲,眼中深藏著屈辱與隱忍的怒火。
周圍的馬夫們對此習以為常,沒有人上前為卡特說話,甚至有人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墨菲看著這一幕,心情十分復雜。
他深知這個世界的等級森嚴,也明白馬夫與扈從之間的關系絕非現代社會中的上下級那麼簡單。
扈從是準貴族,馬夫是平民,根本不需要討好馬夫來養好馬,養不好馬的馬夫直接就會受到懲罰,甚至可能被打死。
這是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來形成的默契,就像墨菲穿越前的世界,古代社會中的父子關系一樣不可逾越。
無論父親如何對待兒子,兒子都必須恪守孝道,這是一種劃分階層、不容挑戰的規矩。
馬夫絕不能依仗自己的本事去要挾騎士大人。
哪怕是扈從也絕對不行!
但親眼目睹這樣的事情發生在面前,墨菲的心情還是十分沉重。
這也讓他更加堅定了信念,無論修仙長生系統的選項有多麼困難,他都一定要完成,一定要不斷進步,絕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
又過了兩天,離選項獎勵還剩九天的時間時。
終于到了大人物蒞臨的日子。
墨菲等馬夫自然沒有資格前往城堡前迎接,只能在馬廄中嚴陣以待。
他們早已將每個隔間都打理得一塵不染,石槽被擦得發亮,新鮮干草鋪得整整齊齊,所有馬具都按序懸掛,就連馬蹄也都被精心清洗過。
空氣中彌漫著干草的清新氣息,往日那股混雜的臭味早已不見蹤影。
等到日頭偏西,忽然有個馬夫急匆匆跑來,高聲呼喊著︰“快!所有人都到馬廄大門前集合,迎接大人物!”
墨菲和漢克對視一眼,就跟了上去。
馬廄大門前,馬夫們早已按身份列隊站好。照料騎士戰馬的站在最前列,其次是伺候扈從坐騎的,像墨菲這樣資歷尚淺的則排在隊伍末尾。
眾人屏息凝神,目光齊刷刷望向大門方向,連大氣都不敢出。
這可不是墨菲穿越前的世界,這里的貴族高高在上,稍有不慎就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次一點的也像卡特一樣受人侮辱。
他暗自提醒自己,必須謹言慎行,絕不能有半分差池。
就在這時,大人物終于現身。
那是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女,生得極其漂亮,烏黑的長發襯得肌膚勝雪。
她頭戴綴滿珍珠的發網,身穿墨綠色絲絨連衣裙,領口系著精致的蕾絲緞帶,裙擺層層疊疊地鋪展開來堆砌出蓬松的雲朵,白色長襪配著漆皮小皮鞋,整個人宛如櫥窗里精心打扮的人偶娃娃。
她這一身精致華麗的裝扮,與馬夫們粗糙的麻布衣衫形成了鮮明對比,仿佛來自另一個時代。
隨行的侍女們也個個衣著光鮮,統一的淡紫綢裙,連發飾都瓖嵌著細碎的寶石。
兩名全身板甲的騎士緊隨其後,面容完全遮蔽在頭盔內,只從面甲縫隙中透出銳利的目光,盔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
墨菲頓時恍然大悟。
穿著如此華貴的裙子和皮鞋,自然要求馬廄一塵不染,否則稍有不慎就會弄髒這身行頭。
杜瓦爾男爵那位身高近一米九的長子西爾文正恭敬地陪同在側,他身著繡有山川河流,家族紋樣的深紅色禮服,身後跟著那位曾主持扈從招新的格蘭恩,此刻也是畢恭畢敬地低著頭。
西爾文微微欠身道︰“道格拉斯小姐,馬廄已準備妥當。您要選一匹坐騎前往黃昏山脈探險,父親特意囑咐我為您挑選最溫馴的良駒。”
道格拉斯小姐開口,聲音如銀鈴般悅耳︰“騎士閣下的坐騎不行嗎?”
西爾文表情微微一滯,委婉解釋道︰“騎士的戰馬性子剛烈,沒有相應的實力很難駕馭……”
這時道格拉斯小姐身旁的侍女插話道︰“我們道格拉斯家的馬可沒這麼麻煩。要不是來時的路上遭了馬瘟,也輪不到來你這兒選馬。”
道格拉斯小姐輕輕抬手制止了侍女︰“騎士的戰馬和騎士一樣忠貞不二,就不要為難西爾文了。”
她目光流轉,帶著幾分好奇掃過馬廄內部︰“既然不能騎乘,那讓我參觀一下總可以吧?”
西爾文立刻恭敬地回應︰“當然可以,這是我們的榮幸。”
說罷便引領著道格拉斯小姐步入馬廄,從專供騎士戰馬的內區開始參觀,再到扈從們使用的外區,最後連公共馬廄也一一走過。
最終,在馬夫長的協助下,他們在公共馬廄中精心挑選出六匹最為溫馴的戰馬。
其中一匹棕色的夏爾馬。
正是約翰。
這匹馬雖然是戰馬,但不屬于任何騎士或扈從,屬于養在公共馬廄的戰馬。
就在馬夫長準備指派隨行馬夫時,卡特突然從人群中站了出來︰“道格拉斯大人,西爾文大人,我從小就熟悉約翰的性子。在進城堡之前,我父親就常讓我騎它。”
卡特的念頭很簡單。
他再也不願做任人欺凌的小人物,而要攀上更高的枝頭。
還有什麼比公爵千金更好的階梯?
即便為此得罪杜瓦爾男爵長子和馬夫長,甚至杜瓦爾男爵也在所不惜。
西爾文果然面露慍色,正要呵斥這個不知禮數的馬夫,順便給他那所謂的父親查出來,賞其一個教訓。
“勇氣可嘉,就他吧。”
道格拉斯小姐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讓西爾文只得把到嘴邊的斥責咽了回去。
最終除了卡特,還另外安排了五個馬夫隨行,以及六匹騎乘的駑馬,兩匹拉車的駑馬。
當卡特經過馬夫隊伍時,他刻意朝巴特投去得意的眼神,特別是在墨菲面前停留的視線中帶著掩飾得很好的恨意。
當然如果扈從里奧在這里,卡特的恨意絕對隱藏不住。
比起被墨菲這樣的小人物逆襲踩到他的頭上,他更恨曾經同伴的背叛。
他暗自發誓,等真正在道格拉斯家站穩腳跟,一定要讓這些人付出代價。
就這樣,卡特隨著道格拉斯小姐的隊伍離開了,走向他期盼中的遠大前程。
然而,第四天卡特就回來了。
作為尸體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