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2

第十二章 雨夜悟耕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元迪 本章︰第十二章 雨夜悟耕

    搬磚這活,實打實是靠體力扛的。硬熬了十天,累得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之後窩居,連起身挪兩步都覺得費勁。直到今天,才算緩過點勁能出門。

    咱們底層勞動者,靠的就是這身力氣討生活。可這力氣不經耗啊 ,年紀往上走,身子骨就慢慢跟不上了,胳膊腿沒那麼利索,扛活也沒那麼能頂了,說到底還是人老力衰的無奈。

    也跟各位讀者說聲抱歉,讓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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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織碎絲纏夜市,煲承舊暖藏蠶憶。

    梅痕暗綴韌如織,法卷光凝護土基。

    一聲師傅驚塵夢,滿棚溫言融雨絲。

    根在舊物亦在人,暖光長照未涼時。

    雨絲細如理發店里剛剪落的碎發,根根纏不住風,卻偏能纏緊金山市場里散不去的濕冷。它們從灰藍的天幕直直垂落,沾在攤位的鐵皮沿上凝成細珠,風一吹便滾落在瀝青路面,碎成星點的涼;嵌進塑料布篷的褶皺里藏起寒意,手一踫就能摸出潮潤的印子。連空氣都被泡得發黏,吸一口便覺喉間堵著沉滯的潮,混著若有若無的煙火氣,成了這雨夜獨有的味道。

    瀝青路面早被雨水洗去了塵灰,卻反倒悶出底層的灰藍,像攤主們蓋貨的舊帆布,邊角磨得起毛,還沾著經年累月的油印,是醬油漬混著辣椒油的顏色。腳踩上去 “咕嘰” 一聲,膠鞋底陷下去半分,又被泡脹的路面輕輕彈回,軟得像沒撐住勁的肩膀。縫隙里的熱氣裹著雨霧往上冒,“滋滋” 聲不脆不亮,混著瀝青的腥氣與遠處垃圾桶飄來的餿味,比正午的燥氣更讓人憋悶。有攤主光著腳套著膠鞋走過,鞋縫里的泥蹭在路面,轉眼就被雨水沖成淡痕,倒像日子里那些留不住的痕跡。

    市集早已沒了往日的喧騰。離金山廣場近的前十來個攤子還亮著零星應急燈,白光從鐵皮縫里漏出來,落在水窪里碎成被踩扁的月亮,晃悠悠跟著風擺,映得路過的褲腳都泛著淺白;再往市場深處走,燈就滅得差不多了,墨色的夜色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壓下,連路邊的桂花樹影都成了模糊的黑團,只剩偶爾從廣場飄來的光,掃過路面時能看見水窪晃一下,轉瞬又沉進黑暗里。

    攤主們各有各的光景︰賣雨傘的小夫妻早牽手走過廣場,塑料傘骨在雨里劃出輕響,背影很快融進昏黃的路燈暈里;唐龍友的卷閘門拉下了半個,數不清攤板上的塑料奧特曼和挖挖機、指甲剪,鑰匙扣和掛掛鎖;陽德峰的腦袋伸進電腦屏幕,指尖在鍵盤上敲得飛快,攤位里的棉胎衣物鋪得滿坑滿谷,連腳邊都塞著藤席、草席和竹子編的席子;柳盈玲、文老實的棚子也早就鎖了門。秦柳釧正往貨架上摞手套,毛線的、布的、皮的、膠的碼得整齊,卻都沾著雨霧的潮氣,像剛從雪堆里撈出來般泛著冷白,她彎腰往貨架下塞塑料盆,盆沿磕到鐵架發出 “當” 的輕響,怕夜里雨水漫進來泡了貨,指尖沾著的灰混著雨水成了黑印子。

    鄧老大蹲在鐵皮棚子的角落,煙蒂捏在指縫里,濾嘴被雨水泡得發脹,軟塌塌耷拉著,活像他攤上新到的棉襪 ,早上還鼓鼓囊囊堆在筐里,此刻只剩零散幾雙躺在濕冷的塑料布上。他往棚柱上重重磕煙時,煙灰混著雨水粘在指腹,黑糊糊一團,蹭得掌紋里全是灰,卻連半點火星都磕不出來。喉結往下滾了滾,才嘆出一口氣,聲音裹在密匝匝的雨絲里,飄不出半米遠︰“這雨黏糊得跟熬稠的小米粥似的,誰還樂意踩一腳泥來逛夜市啊?”

    肖童的棚子在市場大門口左邊第一個,位置不上不下地尷尬。右邊的鐵皮常年被火鍋店的煤爐燻著,蒙了層厚厚的鍋底灰,一摸就沾得指腹發黑,搓半天都搓不干淨;左邊是燒烤攤煙燻出的焦黃印子,不規則地濺在鐵皮上,像洗不掉的油星子,風一吹都能聞見淡淡的焦糊味;前後的空地早被兩家的桌椅佔了去,遇上這樣的雨天,連撐開傘的地方都沒有,只能關門歇業。

    她懷里抱著早上裝飯來的電飯煲,是當年場里改制時發的遣散品,跟著她快十年了,比家里的老木桌還親。當年一起領遣散品的工友,有的去了南方打工,有的回了鄉下種地,只有這電飯煲一直陪著她,煮過剩飯,熱過咸菜,在無數個寒夜里暖過她的手。

    褲腳被濺起的雨水打濕,涼意像小蟲子似的順著小腿肚往上爬,鑽進單薄的褲管里。她把電飯煲往胸口又緊了緊,那點中午的剩飯透出來余溫,透過薄薄的衣衫滲進皮膚,成了唯一的暖。路上的水窪里映著她的影子,縮著脖子,抱著電飯煲,像只在雨里覓食的小獸。

    這條路她走了許多年,最開始這里還是蠶種場,種滿桑樹,風一吹葉子 “嘩啦啦” 響。學校組織來這里 “學雷鋒” 植樹時,她是個十來歲的小學生,攥著比腦袋還大的鐵鍬刨土坑,把分到細得像麻桿一樣的樹苗種進土坑,指甲縫里的泥一個星期都沒洗干淨。

    後來小樹長大了,她路過時總會繞道去看看,像看老朋友一樣。直到建金山市場的推土機轟隆隆開來,履帶碾過,把長得枝繁葉茂的大樹連根推倒,她站在雷劈山上看著......再後來,場里改制,她攥著薄薄的遣散費來擺攤,特意選了當年種樹的那堆土疙瘩 —— 像是這樣,就能留住點什麼。最初賣些針頭線腦,後來添了襪子手套,棚子從塑料布換成鐵皮,日子卻好像一直沒熱起來。此刻鞋底碾過濕滑的路面,懷里的電飯煲分明沉甸甸的,裝的哪里是剩飯,是沒說出口的念想,是對舊時光的惦念,也是對日子的掂量。

    離曾金輝的鐵皮棚子越來越近,不,現在應該是叫“邵東師傅”的棚子,或者是寧德益的棚子,肖童的腳步不自覺慢了下來。先勾住她目光的是棚里的光︰四個角落各掛著一盞工地用的應急燈,鐵皮外殼沾著雨霧,白光刺得人眼生疼,卻齊刷刷地往棚中央聚,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桌中心的頂棚上倒扣著一盞巴掌大的小應急燈,暖黃的光像揉軟的棉絮,剛好裹住桌上那本紅色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封面上的金字沒褪,在雨霧里閃閃發亮,連邊角的褶皺都透著鄭重。

    棚頂的雨聲 “噠噠” 地響,比別處更密些 ,大概是鐵皮棚子太高,雨絲落下來時更急,砸在鐵皮上的力道也重些。風從棚縫里鑽進去,帶著雨的涼意,卻沒吹散棚里的光。再往前走幾步,寧德益的聲音就飄了出來,壓得低卻每個字都清晰,像在耳邊說話似的,正講著 “望天田也是耕地,受法律護著,得好好守著,你們別覺得望天田沒個正經灌溉渠,全靠天上下雨種水稻,有時候還得水旱輪作,就覺得它是塊廢田。”寧德益的語速很慢,卻很清晰,每個字都穩穩地蓋過棚頂的雨聲︰“‘靠天吃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說法,多少人家的灶台上,端出來的米飯,是這片望天田長出來的。春上種稻,夏天下雨,秋里收谷,冬天翻土,它護著一片的坡地,不讓水土往山下滑;種上稻子,一年能收幾百斤糧,田埂邊還能養些雞鴨,給娃子補營養。在生態上、在日子上,哪樣都離不開它。”

    戴眼鏡的年輕人指尖蹭了蹭宣傳單上 “耕地” 兩個字,小聲接了句︰“去年天旱,我家那塊沒有灌溉水渠的田還是收了500斤稻子,打了大米,也夠一個人一年的口糧,比沒有的強……” 寧德益點了點頭,指尖輕輕踫了踫桌上那本紅色法典的封皮,指腹擦過燙金的書名,動作輕得像怕踫壞了剛灌漿的稻穗︰“咱們中國是農業大國,這些田就是咱們的根啊,根,護不住,日子怎麼能穩當?”

    桌上的筆墨紙硯零散著,印著 “農村政策”“耕地保護” 的宣傳單鋪在旁邊,有的被棚縫漏進來的風吹得卷了邊,卻都疊得整整齊齊,邊角壓著塊小石子,怕再被風吹亂。那本《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就擱在這些紙的正中間,紅色封皮在暖黃的光里泛著絨絨的光,比旁邊刺目的白應急燈還要亮些,像田埂上立著的稻草人,不顯眼,卻守著最實在的東西。

    肖童站在棚子外的屋檐下,雨絲順著鐵皮檐角往下滴,“嘀嗒、嘀嗒” 打在她的鞋尖。兒時的記憶突然冒了出來︰那時政府大院旁邊都是連片的水田,夏末打稻谷,金黃的稻穗壓得稻稈彎了腰,她光著腳踩在田埂上,泥沾在腳趾縫里,癢得直笑;後來水田被圈起來,灌渠被工人截斷,一年沒種,田埂就松了,兩年沒耕,雜草長得比人高,三年再看,就被上報成了 “望天田”,推土機開進來時,她還看見田埂邊那棵老樟樹被挖走,樹根上還纏著濕泥。

    棚里寧德益的聲音還裹著雨的濕意飄出來,像根輕軟的線,纏在肖童耳邊︰“…… 別讓咱的田,最後只剩個‘望天’的名兒……” 她抬手摸向懷里的電飯煲,指尖先觸到塑膠提手殘留的溫度,再往下,才踫到冰涼的金屬外殼,那涼意順著指尖往上爬,突然就撞得鼻子一酸。原來她記了十幾年的、被推土機推平的那片水田,那些長過雜草、被上報成 “望天田” 的地,根本不是廢土,是該被好好護著的耕地。肖童望著棚里那抹紅色封皮,《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的金字在暖光里亮著,她輕聲念了句,聲音被雨絲裹得軟乎乎的︰“原來‘望天田’也是耕地啊。”

    “肖童來了!” 一道熱乎的聲音從棚里鑽出來,打斷了她的思緒。女主人迎了出來,還是那件藏青色外套,肩頭繡著枝淡粉梅花,針腳不算細密,卻透著家常的溫軟,花瓣的邊緣有些毛糙,該是洗了很多次。她拉著肖童的手,指腹帶著剛盛過米湯的暖,還裹著點淡淡的米香,蹭得肖童掌心都熱了些︰“快進來,外面雨還沒停呢!看這褲腳濕的,凍壞了吧?”

    肖童跟著女主人往里走,懷里的電飯煲蹭過棚里的貨攤,塑膠提手沾了點襪子上的棉絮,白花花的,像沾了點雪。剛拐過鞋墊架,就看見角落立著個玻璃啤酒瓶,瓶身裹著雨霧的潮氣,涼得能攥出細水珠,里面插著三支仿真紅梅,花瓣上的銀粉被風吹得沾了點灰,倒像真落了層薄霜,在白光里泛著淡淡的亮。

    她指尖無意識踫了下瓶身,潮氣立刻沾在指腹,涼得她縮了縮手。這才想起寧德益的媽媽牌布鞋上繡著梅花,針腳細密;女主人外套上是梅花,顏色淡雅;連他襯衫上也是梅花,素素淨淨。心里嘀咕︰“怎麼這兒處處是梅花?” 腦子里忽然冒起舊書里的月令,“正月迎春、二月杏,直到臘月才輪到寒梅…… 寒梅斗雪開,是要守著點什麼嗎?”

    肖童趕緊抱起電飯煲,拍了拍外殼上的雨珠,水珠順著斑駁的漆痕滑下來,留下淺淺的印子,頭發梢的水珠滴在衣領上,涼得她縮了縮脖子︰“寧先生好,抱歉啊,打擾各位了……”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桌角的紅皮書上,語氣里多了點真誠,“寧先生講的內容,都是地攤上從沒听過的道理,比嘮家常還實在,所以我就…… 沒忍住多听了會兒。”

    主位上坐著的正是寧德益,穿一件洗得發白的白襯衫,領口扣得嚴實,襯得脖頸格外清晰,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結實的手腕,手里捏著根燃了半截的香煙,煙灰懸在半空,長到要墜下來卻沒彈,仿佛連彈煙灰的動作都透著鄭重。襯衫的左胸藏著朵白線繡的梅花,針腳比女主人外套上的疏些,不細看真會以為是布料洗出的紋路,卻在暖黃的光里透著淡淡的韌勁兒。

    他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木桌板上的墨點震了震,那是常年放筆墨留下的印子,擦都擦不掉。“你們也都自我介紹下,讓肖童認認人。”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像田埂上的老樟樹,沉默卻可靠。

    “我是哥哥李小山!”“我是弟弟李小峰!” 小方桌前的兩個青年幾乎同時開口,話音撞在一起,像兩顆石子掉進水里。李小山趕緊往旁邊讓了讓,耳朵尖有點紅,讓弟弟先說,額角的淺痣在應急燈下發亮,像顆小小的星;李小峰咧嘴笑,嘴角的梨渦陷進去,露出兩排的白牙,抬手揮了揮,掌心沾的墨漬在光里顯出來,是剛才記筆記時蹭的,還帶著點濕,像朵小小的烏雲。

    “楊建華。” 棚子內側傳來聲音,背對著肖童的人轉了身,動作慢悠悠的,腳邊擺著雙半新的黑布鞋,肖童眼楮猛地亮了,攥著電飯煲提手的手松了松,聲音里裹著點意外的熱︰“楊老板!” 她認得這人,是在金山廣場賣老北京布鞋的,去年冬天她的棉鞋開了線,還是他幫忙縫的,針腳比她自己縫的還整齊。

    “劉威斌,供電局的臨時工。” 說話的人拍了拍橘紅色工裝,布料上的機油印子像片小雲彩,不規則地散著。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串的紅繩,紅繩上拴著顆磨圓的木頭珠子,油亮亮的,該是戴了很多年。他見肖童盯著紅繩看,忽然笑起來,門牙兩邊的小兔牙露出來,白得晃眼︰“偶爾也客串‘修燈匠’,棚里這幾盞應急燈,都是我上周剛換的鎮流器,保準亮到後半夜。”

    最後一個人慌慌張張站起身,椅子腿蹭著地面發出 “吱呀” 的響。圓乎乎的臉盤像剛出鍋的白面饅頭,透著健康的粉,黑框眼鏡滑到鼻尖,鼻尖還沾了點墨點,像只小花貓。他抬手想扶眼鏡,腦袋 “咚” 地蹭到棚頂掛著的旅行袋,撞出 “嘩啦” 一聲輕響,里面的襪子掉出一只。他趕緊把頭往下縮,耳朵尖都紅了,忙著朝肖童點頭,下巴差點踫到胸口︰“彭老三,也、也可以叫我彭炳坤…… 大家都叫我彭老三。” 聲音甕聲甕氣的,像含了顆沒化的水果糖,透著憨實。

    肖童看著他憨慌的模樣,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挨個朝幾人欠了欠身。剛才進門時攥得發緊的掌心,這會兒沾了點從瓶身蹭來的潮氣,涼絲絲的,倒把那點拘謹沖散了些。棚里的光暖,人的聲音也暖,連空氣里的墨香混著機油味,都透著股踏實的熱,像回到了場里的宿舍,工友們圍在一起聊天,連呼吸都覺得順暢。

    劉威斌從棚後搬來把竹椅,椅腿纏的鐵絲刮過堆襪子的塑料布,“刺啦” 勾出幾縷細白的棉線。他把椅子往過道里塞,窄得剛夠坐下,竹椅腿蹭到肖童的布鞋底,帶起點泥星子,“唰唰” 聲混著棚頂的雨聲,倒不顯得吵。“師傅說你是這個地攤群里不一樣的人。” 他撓了撓頭,笑得有點靦腆。

    “師傅?” 肖童懷里的電飯煲往下滑了半寸,塑膠提手早被手心的汗浸得發黏,她趕緊用胳膊肘頂了頂,鍋身蹭到腰側,涼得讓她呼吸頓了頓。這兩個字像顆泡過溫水的石子,砸進心里時不疼,卻漾開一圈軟乎乎的麻,順著血管往四肢蔓延。

    離開場里的那年她還不到花信年華,捆著高高的馬尾,穿藍色的工裝,袖口總沾著粉筆灰。在工會寫黑板報時,工友們都喊她 “肖師傅”,連廠長路過都會說 “小肖寫的字真精神”。後來擺攤听慣了 “老板娘”“擺攤的”“喂”,連自己都快忘了 “肖師傅” 這三個字,它們被埋進舊工裝口袋里,跟著褪色的粉筆頭、磨破的手套一起,藏在了記憶的最深處。

    “就是師傅啊!” 彭炳坤往前湊時,帶倒了桌邊的鉛筆,“嗒” 地砸在筆記本上,墨點濺開一小片。他慌忙去撿,黑框眼鏡滑到臉頰,手忙腳亂間還不忘比劃,胳膊肘撞得桌子 “晃” 了一下︰“寧師傅給我們講律法,您在廠工會那黑板前教我們寫字,那黑板比這張木桌還寬多了!您寫美術字,紅粉筆勾邊,白粉筆填色,畫的斧頭鐮刀比年畫還亮,忘了?我那時總跟在您後頭!”

    棚外的雨聲忽然輕了些,像是被回憶擋在了鐵皮外,只剩下棚頂 “噠噠” 的輕響,像在伴奏。肖童望著彭炳坤圓乎乎的臉,忽然想起當年那個剛進廠的小徒弟 ,才十六歲的模樣,個子不高,胖乎乎的,總把粉筆掉在地上,彎腰撿的時候頭發會垂下來遮住眼楮,寫 “彭” 字總把中間的 “口” 寫得太大,活像個鼓起來的肚子。

    她的指尖無意識蹭過電飯煲外殼的漆痕,邊角早被磨平了,此刻卻像沾了點粉筆灰的暖,帶著淡淡的石膏味。原來有些人和事不是真的忘了,是等著某個熟悉的聲音、某個像極了從前的模樣,輕輕把它們從時光里拎出來,撢撢灰,還是熱的。就像這電飯煲,就算漆掉了,照樣能熱飯;就像那些日子,就算過去了,照樣能暖人。

    女主人端著搪瓷杯走過來,杯沿冒著白汽,氤氳了她的眉眼。杯身上印的梅花早褪成了淺粉色,花瓣的紋路都模糊了,卻還能看出當年的艷麗,杯柄處有個小小的缺口,是常年摩挲的痕跡。“喝口水暖暖身子,” 她把杯子遞到肖童手里,指尖踫了踫肖童的手背,像媽媽踫女兒的手。

    肖童把電飯鍋夾在腋下,雙手接過杯子,熱氣撲在臉上,暖得她眼楮都有些發潮。忽然懂了那些梅花的意思。不是要守著多金貴的東西,是守著點沒被日子磨掉的 “實在”︰是工會黑板上沒擦掉的粉筆字,是電飯煲里沒涼透的余溫,是有人記得你曾是 “師傅”,是有人願意在雨夜里,圍著一盞應急燈,把法律條文講成家常,把舊時光嘮成暖話。是寒梅斗雪時的那點韌,是日子難過時的那點暖,是不管走多遠,都有人記得你的根。

    雨還在棚頂 “噠噠” 地敲著,白汽從搪瓷杯口飄出去,漫過啤酒瓶里的紅梅,沾了點花瓣上的銀粉,像落了層細雪。肖童抬頭時,正看見寧德益指尖夾著煙蒂,襯衫上那朵白線梅花,在應急燈下發著淡光,和啤酒瓶里的紅梅、搪瓷杯上的淺粉色梅花,悄悄疊在了一起,在雨夜里開得格外艷。

    她低頭喝了口熱水,暖意從喉嚨滑到心里,順著血管流遍四肢,連指尖都暖了起來。看著棚里的光、身邊的人,還有那本閃著金光的紅皮書,忽然覺得,這雨夜的棚子,比家里還暖和, 那些藏在舊工裝口袋里的日子,那些被時光埋起來的記憶,從來都沒走遠。它們就藏在電飯煲的余溫里,藏在梅花的紋路里,藏在有人喊你 “師傅” 的聲音里,在每個需要溫暖的時刻,悄悄冒出來,暖得人鼻尖發酸,心里發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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