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關內的燈火在風中搖曳，將人影拉得忽長忽短。
甦墨攙扶著戰子慕，能清晰地感覺到臂彎里的身軀正在一點點失去溫度，那沉重的舊甲下，生命的痕跡正隨著每一步踏出而流逝。
“慕帥，堅持住，我帶您去蝶宮駐地，葛老一定有辦法救您！”甦墨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戰子慕微微側過頭，嘴角掛著微笑，可那絲微笑卻是那麼的勉強。
“沒用的……”他聲音低啞，氣息已然不穩，“自從……上次抵御紋獸潮，強行沖擊境界失敗，經脈盡碎……。”
他說話間，暗紅的血液不斷從舊甲的縫隙涌出，順著甲葉滑落，滴落在他們走過的青石路上，留下一個個觸目驚心的血色腳印，在稀疏的燈光映照下，蜿蜒成一條路引。
兩人身後不遠處，戰英、白芷、冰嵐、冰珞等戰盟新生代成員，沉默地跟隨著。
沒有人說話，只有腳步聲。冰珞緊緊依偎在姐姐冰嵐的肩頭，早已泣不成聲，淚水浸濕了冰嵐的衣襟。
冰嵐則抿著唇，目光死死盯著前方那攙扶著的、漸行漸緩的兩個背影，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我知你心有怨言……”戰子慕再次開口，聲音越來越弱，需要甦墨將耳朵湊近才能听清，“盟主謀奪赤月關……此事，我也不知。或者說……除了他，沒人知曉……。”
他艱難地轉動脖頸，看向甦墨被燈光籠罩的側臉，“我也想問……這麼做，值得嗎？”他的眼神有些渙散，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到了遙遠的過去。
“我戰盟……自戰珂盟主、八十萬盟內精銳埋骨荒古戰場。那一戰後，盟內……精氣神都散了。那時候…… 盟主只有十九歲……。被鈞座硬推到人前，執掌……風雨飄搖的……戰盟。”
他喘了口氣，帶著血沫，繼續道︰“戰盟在他的帶領下……兩百年……隱忍不發。如今……我戰盟有了這座赤月關……進可攻，退可守。……再也不用害怕……有人在背後捅刀子了……”
他的話語里帶著希冀，卻又充滿了無法挽回的悲涼，“甦……戰子，你覺得……值得嗎？”
甦墨只覺得一口氣死死堵在喉嚨里，咽不下，吐不出。以將近百萬枉死同袍的鮮血和生命為代價，只為了換取一條相對安穩的後路，這代價，真的能用一個“值”字來衡量嗎？他無法回答。
就在這時，戰子慕身體猛地一晃，重量完全壓向了甦墨。
甦墨心頭一緊，手臂用力，快速而穩當地扶住了他下滑的身軀。
此時的戰子慕，眼角、嘴角、鼻孔都開始滲出殷紅的鮮血，眼神迅速渙散，最後一點神采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
他已到了油盡燈枯之境，可那雙漸漸失去焦距的眼楮，卻依舊死死地盯著前方，那片仿佛沒有盡頭的漆黑道路。
“抱歉……”他氣若游絲，聲音幾不可聞，“接下來的路…你要……自己走下去了……”
話音落下，他身體最後一絲力氣仿佛也被抽空，徹底軟倒在了甦墨懷中。
“慕帥！”甦墨低吼一聲，手臂緊緊環住他。
“好……”甦墨看著懷中氣息奄奄的戰子慕，聲音哽咽卻異常堅定，“接下來的路……我會和戰盟，一起走下去！”
戰子慕似乎听到了他的承諾，那染血的面容上，竟緩緩露出了笑容，帶著一絲欣慰。
就在他生命之火即將徹底熄滅的彌留之際，或許是甦墨心緒激蕩，心神出現了瞬間的縫隙，一枚青黑雙色交織、形似古棺的紋印，在他眉心處一閃而逝，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然而，瀕死的戰子慕，他那雙即將完全暗淡下去的眸子，驟然亮起了最後一點微光，死死定格在甦墨眉心處。
“慕帥，其實甦家還在！”甦墨湊近戰子慕耳邊低語。
“您……”他嘴唇翕動，用盡了生命最後的一絲氣力，“戰……盟，有您……真好！”
話音落下，他頭顱一歪，靠在甦墨懷中，徹底失去了所有聲息。那雙曾飽經風霜的眼楮，終于緩緩閉上，只有嘴角的那抹欣慰，依在。
甦墨渾身劇震，這句話像是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了他的心口。他一直壓抑的情緒再也無法控制，滾燙的淚水瞬間沖破了眼眶，順著臉頰肆意滑落。
他抱起戰子慕，仰起頭，對著夜空，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了吶喊︰
“恭送慕帥——！”
這聲音，穿透夜色，在空曠的關隘內回蕩。
身後，戰英、白芷、冰嵐，以及所有跟隨的戰盟成員，齊刷刷單膝跪地，頭顱深深低下，壓抑已久的悲憤與敬意，化作震天的吼聲，匯成一股悲壯的洪流，直沖雲霄︰
“恭送慕帥——！”
聲音在赤月關的城牆之間踫撞、回響，久久不散。戰子慕躺在甦墨懷中，嘴角那絲欣慰的笑容徹底凝固，眼神徹底黯淡下去，再無生息。
這位駐守邊關多年，最終拖著殘軀，見證戰盟奪得生存之路，而後潦倒血盡的老將。終于走完了他充滿無奈、委屈與堅守的一生。
……
與此同時，戰盟總部。
巨大的青石廣場上，數十萬戰盟成員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台之上，那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盟主戰龍 負手而立，面色平靜，他的目光，如同兩柄無形的利劍，直刺站在前方，臉色蒼白的昊松。
“大長老。”戰龍 開口了，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赤月關，每一季輪換駐守，都是由你昊家負責調配。”
他微微停頓，目光掃過台下黑壓壓的人群，看到了一雙雙由疑惑轉為震驚，再由震驚轉為憤怒的眼楮。
“那麼大的傷亡，你，”戰龍 的目光轉回昊松身上，語氣陡然加重，“為何不報？”
昊松身體微微一顫，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卻被戰龍 緊接著的第二問徹底擊潰。
“我戰盟出入其余兩座關城，一切資源調度事務，也是你昊家負責。”戰龍 的聲音冷漠，“被督戰府強行抽取的三成資源，你，”他死死盯著昊松，“又為何不報？”
廣場上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和抽氣聲。原來這些事竟然都是昊家負責的，全部隱瞞不報。
戰龍 向前踏出一步，逼近昊松︰“告訴我，這三成資源，你昊家，私下里……拿了多少？”
“轟——！”
這話如同驚雷，在廣場上炸開。
無數道目光瞬間死死盯著昊松，以及他身後臉色同樣難看至極的昊天、昊軒身上。這就是他們一直敬重的大長老？這就是昊家兩位戰子？竟然做出此等喪盡天良、吸食同袍鮮血的勾當。
昊松在那無數道如同實質般的目光注視下，臉色由白轉青，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鳴鐘九響之時，他就預感不妙，卻沒想到，這竟是沖著他昊家來的。
戰龍 不再看他，猛地轉身，面向廣場上數十萬戰盟成員，朗聲喝道，聲音如同洪鐘，傳遍四野︰
“盟衛何在！”
“在！！”
震耳欲聾的應和聲陡然響起，如同平地驚雷。只見廣場四周，瞬間涌現出數千名身穿漆黑重甲的精銳戰士。
他們動作整齊劃一，甲冑踫撞之聲鏗鏘作響，瞬間將高台以及昊家眾人所在區域包圍得水泄不通。殺氣彌漫開來，讓空氣中的溫度都驟然下降。
“把大長老昊松，四長老，八長老，”戰龍 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如同宣判，“以及昊家所有族人，全部拿下，押入盟獄。若有反抗者——”
他眼中寒光一閃︰
“殺無赦！”
“謹遵盟主令！”數千盟衛齊聲怒吼，聲震蒼穹。
立刻便有數名氣息強悍的盟衛上前，毫不客氣地卸去昊松、四長老、八長老等人的隨身兵刃。以特制的符文鐐銬將其鎖住。
昊松面如死灰，沒有任何反抗，他知道，大勢已去。四長老和八長老還想掙扎，卻被盟衛以強硬手段瞬間制服。
戰龍 的目光又轉向站在一旁，臉色慘白的昊天和昊軒。
“剝奪昊天、昊軒，戰子之尊！”他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一並押入大牢，等候審查。”
昊天渾身一軟，幾乎癱倒在地，被兩名盟衛一左一右架住。昊軒則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不甘與怨毒，死死盯著戰龍 ，最終也只是咬了咬牙，被盟衛粗暴地押解下去。
曾經在戰盟內顯赫無比，勢力盤根錯節的昊家，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轟然倒塌。
戰龍 看著昊家主要人員被押解下去，目光轉向台下一位面容清 的老者。
“二長老！”
“在！”二長老立刻躬身應道。
“由你，即刻接手昊家所有事務。”戰龍 命令道，“調動一切可用人手，務必在最短時間內，徹查昊家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一樁樁，一件件，無論牽扯到誰，無論涉及到哪方勢力，都必須給我查個水落石出，清清楚楚。”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傳遍整個死寂的廣場，帶著凜冽的殺意︰
“任何牽扯其內的人，或者勢力——”
“殺、無、赦！”
最後三個字，如同三柄出鞘的利劍，帶著血與火的意志，深深烙印在在場每一個戰盟成員的心中。
二長老神情肅穆，重重抱拳︰“謹遵盟主令！必不負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