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滄臉上的從容笑意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猛地轉身,目光鎖定垂手而立的三名黑衣人。
“怎麼回事?劍山為何會參與其中?他們向來超然世外,當初我甦家的賬都不買,怎麼會突然表態支持戰盟?”
三名黑衣人身體同時一顫,中間那人急忙回道︰“堂主,我等……也不知為何劍山會突然介入。目前能確認的,只有那叫華 的加入了聞家,魏芊加入了蝶宮。南離星確實被我們從聞家搶了,至于其余人的蹤跡……還在全力追查。”
另一名黑衣人補充道,語氣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惶︰“劍山這等龐然大物的參與,必然會高度關注赤月關,關注戰盟的一切。一旦……一旦讓他們察覺到少主跟葬天一族有哪怕一絲一毫的關聯,其後果……不堪設想啊。”
洪滄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他負在身後的手不自覺地握緊,難道……已經有人注意到了少主?還是少主在戰斗中動用了不該動用的力量?
各種猜測在他腦中飛速閃過,每一種都讓他心底發寒。
“傳令下去!”洪滄猛地抬頭,眼神銳利,“所有在外人員,無論正在執行何種任務,全部就地蟄伏,切斷一切非必要聯系。”
“你三人,立刻動身,不惜一切代價找到神算子,讓他務必想辦法處理劍山參與之事,至少要弄清楚他們的意圖。”
“是!”三名黑衣人不敢有絲毫怠慢,躬身領命,身影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洪滄獨自站在原地,透過那仍在閃爍的光影,目光落在甦墨那張年輕卻寫滿堅毅的臉上。
“希望……是我猜錯了。”他低聲自語,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要不然……”
……
不止是洪滄,此刻連戰盟盟主戰龍 ,心中也掀起了驚濤駭浪。
聞家的支持,雖然意外,但尚在情理可循的範疇之內。畢竟聞家再超然,也終究是紋界一方勢力,或許是與帝庭或其背後勢力有所齟齬,借此機會表明態度。
可劍山……那是真正與世隔絕,劍山弟子,一生唯劍,極少過問紋界俗務。他們為何會在此刻,如此強勢地表態支持戰盟,甚至願意派出萬名劍修听從戰盟調配。
戰盟與劍山,過往可謂毫無交集。
這突如其來的兩大強援,像是天上掉下的餡餅,砸得戰龍 都有些恍惚。但他畢竟是執掌戰盟多年,瞬間便壓下了心中的萬千疑慮。
無論如何,這送上門的聲援,對于此刻的戰盟而言,無疑是雪中送炭,更是足以扭轉局勢的驚天助力。
有聞家和劍山站在身後,莫說區區帝庭,就算是其背後那御棺四族之一的裴家,想要再圖謀赤月關,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戰龍 深吸一口氣,將翻涌的心緒壓下,朝著那新亮起的兩道影像方向,鄭重地抱拳一拜,聲音沉穩有力︰“戰某在此,謝過聞家、劍山鼎力支持。此情,戰盟銘記于心。”
光影中,並未傳來聞家老祖或劍山代表的回應,但那依舊亮著的影像,本身就已代表了他們的態度。
帝主那模糊的身影微微晃動了一下,“ 盟主,當真是好算計啊。”帝主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毫不掩飾的諷刺。
他顯然認為,這一切都是戰龍 早已謀劃好的局,暗中串聯了聞家與劍山。
戰龍 面色平靜,淡然回應︰“帝主客氣了,彼此彼此。”
他懶得解釋,也無法解釋。既然對方願意這麼想,那便最好。
“哼!”帝主冷哼一聲,那模糊的光影劇烈閃爍了幾下,隨即徹底熄滅,消失不見。
緊接著,如同連鎖反應,之前那十二個亮著的、代表各方豪門的影像設備,也一個接一個地迅速暗淡下去,最終全部歸于沉寂。
這場面向諸多勢力高層的“現場直播”,伴隨著帝庭的退場和眾多豪門的沉默,以一種任何人都未曾預料到的結局,落下了帷幕。
大廳內,只剩下督戰府原本的燈火,以及戰盟成員手中兵刃反射的寒光。
癱坐在廢墟中的戚元永,眼中最後一點光芒也徹底熄滅。帝庭放棄了他們,他知道,戚家……完了。
而戰盟,則在聞家與劍山,這兩大勢力的強援支持下,硬生生從帝庭手中,將赤月關這塊戰略要地奪了過去,宣告了主權。
甦墨站在原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局勢的驚天逆轉,並未讓他感到多少喜悅,反而感覺到深深的疲憊,以及荒謬感。
他本意只是想借戰盟之勢,揪出對南離星下毒手的幕後黑手,為枉死的同袍討還一個公道。可現在看來,自己仿佛從一開始,就落入了一個更大的棋局之中,成為別人手中一枚關鍵的棋子。
赤月關枉死的三百九十八萬零七百二十一名同袍……他們的犧牲,難道真的只是今日戰盟謀奪赤月關的鋪墊和基石嗎?
用如此多的鮮血和生命,去換取一座關城的歸屬,值得嗎?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逐漸消散的光影,仿佛看到了那位即將離去的戰盟盟主,輕聲問道,“這麼做……值得嗎?”
戰龍 即將轉身的光影微微一頓。他沉默了片刻,沒有回頭,只有一句話語,透過微光傳來︰
“有的事,必須要有人去做。而有的事……得有人做下去。”
話音落下,他的光影徹底消散。
甦墨咀嚼著這句話,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抱歉,甦兄。”一個聲音在他身邊響起,帶著幾分歉意。
甦墨緩緩回神,轉頭看去,是戰英。而那個一直頂替著南離星容貌的人,此刻面容一陣模糊,恢復了本來樣貌——竟是冰珞。
冰珞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迫不得已,假扮了你朋友,這是小英子的主意,不關我事。”這丫頭就這麼把戰英出賣了。
甦墨搖了搖頭,表示無妨,他現在更關心另一個問題︰“你怎會知道對南離星出手的是戚元永?”
“我也不太清楚。”戰英接過話,眉頭微皺,“是有人故意將消息送到了君庭的戰盟駐地。”
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折疊的紙條,遞給了甦墨。
甦墨展開紙條,上面只有一行簡潔的字跡︰
「南離星之遭遇,可助貴盟所謀!」
字跡潦草,看不出任何特征。
“留下這張紙條的人,應該就是在蝶宮出售凝魂草的人。”白芷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看著紙條分析道,“他的目的,似乎就是要把南離星的事情,和我們的行動聯系起來。”
“應該不止。”甦墨微微搖頭,“戚元永行事周密,他既然對南離星出手,就不可能讓她有逃走的機會。這中間,一定還有我們不知道的環節。有人……在暗中推動,或者,利用了這件事。”
他的目光轉向被兩名戰盟成員粗暴架起、正欲押解下去的戚元永和戚坤。關于南離星,這對父子,尤其是戚元永,必然知道更多內情。
甦墨正欲邁步跟上去盤問,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甦……戰子。”
甦墨腳步一頓,循聲望去。
只見戰子慕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後,“陪我……走走,如何?”戰子慕的聲音帶著疲憊。
甦墨正要拒絕,目光卻猛地凝固在戰子慕的胸前。
直到此時,他才駭然發現,慕帥那身看似不合體的舊甲縫隙處,正不斷往外滲出暗紅色的血液,順著甲葉邊緣,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
那血跡應該是早已浸透了內襯,只是因為戰甲顏色深,加之他之前一直刻意挺直脊背,才未被立刻察覺。
甦墨瞬間明白了,明白了為何葛老會說出那聲沒頭沒尾的“一路走好”,明白了為何慕帥會換上這不合身的舊甲。
一股酸楚猛地沖上甦墨的鼻腔,讓他喉嚨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看著戰子慕那依舊挺直、卻已難掩生命流逝的背影,重重地點了點頭,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
“好……”
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攙扶住戰子慕那已經開始微微顫抖的手臂,感受著那冰冷的甲冑下,生命的熱力正在快速消退。
兩人不再理會身後的喧囂與收尾,一步一步,緩緩地向著督戰府外走去。
夜色漸深、英雄遲暮!
……
與此同時,遠在北方禁地的聞家。
光幕上赤月關的影像已經消散,但房間內的氣氛卻並未緩和。
聞沛帆臉上帶著憂色,看向閉目沉思的老祖聞景楠,遲疑地開口︰“老祖,我聞家此次貿然參與赤月關之事,是否太過……”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一旁叉著腰的華 毫不客氣地打斷了。
“老頭,你這是怕了那勞什子帝庭?”華 金瞳一翻,語氣充滿了鄙夷,“你看看人家戰盟,多硬氣。直接從你們手里搶……呃,是你們自己沒看住,讓我朋友被人劫走了。人家還敢直接闖進帝庭中樞,威脅帝主,震懾那麼多豪門。你再看看你們,瞻前顧後,怕這怕那……”
“你個小混蛋,你懂個屁。”聞沛帆被氣得差點跳起來,指著華 的鼻子罵道,“帝庭中樞算個屁。我聞家想滅就滅。可你知道帝庭背後站著的是哪家勢力嗎?牽一發而動全身。你以為是街頭打架那麼簡單嗎?”
“你們能不能消停一下。”聞景楠終于睜開了眼楮,無奈地看著眼前吵得面紅耳赤的兩人。
一個是沉穩持重的聞家之主,一個是天賦絕倫卻性子跳脫的內定少主,這兩人踫到一起,簡直就像水火不容。
他先瞪了聞沛帆一眼︰“身為主,遇事慌慌張張,成何體統。”隨即又看向氣鼓鼓的華 ,目光在他那雙璀璨的金瞳上停留了片刻,語氣平和地問道︰“小家伙,你認識那個叫甦墨的戰盟戰子?”
華 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認識啊,豈止認識。我跟他從小一塊長大的。光屁股的時候就在一起玩了。”
“從小一起長大……甦墨……甦姓……”聞景楠低聲重復了幾句,渾濁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精光,他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揮了揮手,“好了,此事我自有分寸。沛帆,按照之前說的,準備選派一萬族人,前往赤月關。”
他又看向華 ,語氣帶著不容置疑︰“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族里修煉瞳術,沒有我的允許,哪里也不準去!。”
“憑什麼!”華 立刻炸毛。
“憑我能揍你!”聞景楠眼楮一瞪,瞬間讓華 把後面的話噎了回去,只能憤憤不平地瞪著對方。
聞景楠不再理會他,轉身望向窗外遙遠的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無盡空間,落在了那座剛剛易主的雄關之上。
甦墨……帝庭……戰盟……劍山……這紋界的水,從來沒有清澈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