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關戰盟駐地最大的廳堂，此刻被肅穆和悲愴填滿。
空氣中彌漫著香燭燃燒的特殊氣味，混合著新木的味道，卻壓不住那無形中彌漫的沉重。
一面面嶄新的、繡著戰盟徽記的暗紅旌旗，覆蓋在一具具木質台架上的遺體上。
旌旗之下，是甦墨、冰嵐以及那十幾位被緊急找來的入殮師，耗費兩日竭力恢復的遺容。
兩千多具覆蓋著戰盟旌旗的遺體，整齊地排列在寬闊的廳堂內，無聲，卻仿佛有震耳欲聾的吶喊在每個人心頭回蕩。
每一具遺體前方，都點燃著香燭，擺放著簡單的祭品，跳動的火苗映照著生者蒼白的臉。
甦墨、冰嵐、白芷、冰珞、戰子慕、陳文，雪姨。以及所有幸存下來、還能站立的戰盟成員，都靜靜地站在這片由英魂構築的方陣前。
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陳文喉結滾動了好幾下，才用帶著哽咽和顫抖的嗓音，斷斷續續地報出了染血的數字︰
“三十個小隊……六千人……最終，活下來的……只有八百一十一人……”
他的目光掃過眼前寂靜的陣列，“躺在這里的……只有兩千零七十二人……其余的……尸骨無存。”
每一個數字落下，都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而眼前這兩千零七十二人，已是幸運，至少，他們還有——遺體。
甦墨的目光從那些旌旗上緩緩移開，落在緊握著拳頭的戰子慕臉上。
“他們很多人，本不該死，或者說，死不了。”
戰子慕身體微微一震，看向甦墨。
“一次情報失誤，造成這麼大的傷亡。”甦墨的語調平穩，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慕帥，您覺著，是兄弟們……臨陣脫逃嗎？”
戰子慕嘴唇動了動，他想反駁，想提起那些流傳的言論，想強調戰盟的規矩。可看著眼前這近兩千具遺體，感受著身後那八百多道幸存者投來的悲痛、憤怒和一絲麻木的目光，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嚨深處，化作了喘息聲，無言以對。
甦墨沒有等他回答，繼續開口︰
“赤月關駐地，這一季，我戰盟駐扎五萬成員。拋開在荒區探尋資源的八千人不說。現如今，這個駐地，只有一千二百余人。”
他猛地抬手指向廳堂外，仿佛要指向整個尸山血海的戰場，指向那四萬多個無法安息的亡魂。
“一季，戰死四萬余人。慕帥，您還覺著，他們臨陣脫逃了嗎？！”
第二次質問，站在甦墨側後方的冰珞，早已雙眼通紅，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白芷和冰嵐緊緊抿著嘴角，眼中是壓抑不住的悲憤。幸存的戰盟成員中，傳來了壓抑不住的抽泣和粗重的喘息聲。
戰子慕的臉頰肌肉劇烈地抽搐著，那“四萬余人”的數字，燙得他靈魂都在顫抖。他無法回答。
甦墨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著戰子慕，也像是在對所有人宣告︰
“我甦墨，不求別的。”
“只求，還他們一個公平！”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決絕︰
“我不在乎別人如何看待此事！督戰府，戚家，哪怕是帝庭，還有戰盟總部那些負責季換駐防的高層……都必須付出代價！”
話語中的殺意，讓整個靈堂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幾分。
“如若不然——”甦墨的聲音緩緩落下，“這戰子之尊，不要也罷！這樣的戰盟……不值得甦某多留一刻。”
話音落下，他不再看戰子慕瞬間劇變的臉色，也不再看身後那一片悲慟與肅穆，豁然轉身，大步朝著廳堂外走去。
該做的，他已經做了。該說的，他也已經說了。剩下的，是抉擇，是行動。
冰嵐姐妹和白芷沒有任何猶豫，立刻緊隨其後。她們的身影穿過寂靜的靈堂，消失在門外透進來的光線中。
也就在這時，雪姨似乎接到了什麼訊息，快步走到甦墨身邊，低聲急語了幾句。
甦墨腳步一頓，眼中猛地爆發出急切，速度再次加快，幾乎是奔跑起來。
葛老，到了！
……
督戰府，核心區域的書房內。
赤月關督君——戚元永，端坐在寬大的黑檀木書案後。他面容看上去不過中年，但眼神深處卻沉澱著久居上位的威嚴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靜靜地听著自己的兒子，戚坤，站在下方的匯報。
戚坤的聲音帶著憤懣和不甘︰
“父親，此次紋獸潮，我督衛軍戰死兩千七百四十三人，重傷六百二十五人。而我們本家私軍，也傷亡了一千五百余人。損失慘重啊。”
他抬起頭，臉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要不是戰盟那位新晉戰子，帶頭臨陣脫逃，致使防線崩潰，怎會有如此巨大的傷亡？！”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激動，甚至帶上了一絲委屈和後怕︰
“更過分的是，那甦墨竟在戰場上，公然對我出手。要不是孩兒命大，身邊護衛拼死抵擋，必然……必然已經葬身戰場了？”
戚元永抬起眼皮，目光平靜地直視著自己這位獨子。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讓戚坤心底不由自主地閃過一絲慌亂。
“坤兒。”戚元永開口，自帶一股壓力，“我跟你說過，督衛軍兩萬人，乃鎮守赤月關之基石，不可妄動，務必留守關隘。你告訴我，為何一次‘小型’紋獸潮，會讓我督衛軍和本家私軍，出現如此驚人的傷亡？”
他刻意在“小型”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語氣。
“還有……”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鎖定了戚坤，“戰盟，以及其他各家勢力，為何會……‘臨陣脫逃’？”
戚坤的心髒猛地一跳，背後瞬間沁出冷汗。他強自鎮定，避開父親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
“父親，您閉關有所不知。督衛軍大部分精銳，此前都被我派往荒區，追捕那男子去了。我懷疑，救走那賤人的，肯定是那群該死的荒民。您應該明白，如若那賤人還活著，消息一旦走漏，後果不堪設想。”
他快速地說完，不等戚元永深思，立刻話鋒一轉，關切地問道︰“對了，父親此次閉關……可有收獲？”
他死死盯著戚元永，眼神深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期待。
听到此事牽扯到那女人，戚元永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但听到兒子問起閉關收獲，他臉上閃過一絲煩躁和無奈，搖了搖頭︰
“雖然那女子拼死抵抗，但戰盟的核心傳承我得到了不少，只不過這戰氣五轉確實玄奧。沒了最基礎的‘戰氣一轉’引子，哪怕我閉關六日，耗費心神，也毫無頭緒，難以入門。”
戚坤眼底閃過一絲失望，但更多的是放松。只要父親沒能立刻修煉成功，那有些事情，就還有轉圜的余地。
就在這時，書房外傳來恭敬的聲音︰
“督君，關于那位戰子的情報，已經得到了。”
“進來。”戚元永沉聲道。
一名近衛推門而入，將一份密封的情報卷宗恭敬地放在書案上，然後垂首退了出去。
戚元永拿起卷宗，緩緩打開。他的目光一行行掃過上面的信息，起初還算平靜，但越往後看，臉色越是凝重，眉頭也緊緊鎖了起來。
“甦墨——來歷不明，師承不明……二十二歲，開紋師……開紋三十二位地品紋宮，兩位天品紋宮，兩位聖品紋宮……修復破碎紋宮，直達神品紋宮……。”
“由戰盟唯一元老鈞座親自考核……目前位列戰盟戰子榜第四名……出手扇了當今帝子一個耳光……覺醒源屬性——雷！領悟意境……兩日前赤月關大戰，疑似還覺醒了火屬性！”
卷宗上的信息並不完整，許多地方用了“疑似”、“不明”等字眼，但僅僅是這些已經確認的信息，就足以讓戚元永感到一陣心驚。
二十二歲，如此成就，此人絕非尋常天驕。扇了帝子耳光還能安然無恙，這其中蘊含的信息，更是耐人尋味。
他緩緩合上卷宗，書房內陷入了久久的寂靜。
良久，戚元永才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決斷。他沉聲下令，聲音傳至門外︰
“傳令！兩日前所有參加抵御紋獸潮的勢力主事者，今晚，全部至督戰府，參加慶功宴。”
“是！”門外的親衛領命而去。
待親衛走後，戚元永看向臉上猶自帶著不服之色的兒子，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
“坤兒，你立刻去聯系族長。將此地情況說明，請求族長動用一切關系，與帝庭內各大豪門、帝庭中樞，以及……戰盟總部那些與我們交好的高層，建立最高級別的遠程影像鏈接。”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
“今晚的慶功宴，全程，毫無保留地給他們展現出去。”
戚坤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父親的意圖。
“父親英明！孩兒這就去辦。”戚坤眼中閃過狠厲之色，連忙應下，轉身匆匆離去。
看著兒子離開的背影，戚元永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他豈能不知自己兒子必然有所隱瞞？那所謂的“小型”紋獸潮，恐怕絕非那麼簡單。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追究真相，而是如何穩住，甚至壓服那位新晉戰子甦墨。
若能安撫，付出些代價也可。
若安撫不了……
戚元永眼中寒光一閃。
那麼，這“臨陣脫逃”的罪名，戰盟就必須背著。
在這赤月關，終究還是他戚家，說了算。
他倒要看看，一個初來乍到的戰子，拿什麼跟他這經營多年的督君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