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荊州!

第十七章︰教導初啼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巷野 本章︰第十七章︰教導初啼

    民國十三年(1924年)十二月,廣州城彌漫著一種與長洲島截然不同的、更為紛雜也更為躁動的氣息。謝文淵背著沉重的行囊,手持報到命令,穿過熙攘的街道,找到了位于廣州東郊的黃埔軍校教導第一團駐地。這里原是舊粵軍的一處營房,略顯破敗,但門口持槍肅立、精神抖擻的哨兵,以及營區內傳來的嘹亮口令和整齊步伐聲,無不彰顯著這是一支與眾不同的新軍。

    報到手續簡單而高效。在團部,一名表情嚴肅的參謀軍官核驗了他的畢業證書和分配命令,在一本名冊上重重地劃了一下,抬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謝文淵?一期三隊。去一營二連,找陳繼祖連長報到。記住,這里不是學堂,是戰斗部隊。你那個‘見習’二字,最好盡快給我拿掉。”

    “是!長官!”謝文淵挺胸敬禮,心頭一緊。他知道,真正的考驗,從現在才正式開始。

    一營二連的駐地在一排相對整齊的磚瓦平房里。連長陳繼祖,是個約莫三十出頭的漢子,身材不高,但異常精悍,皮膚黝黑,眼神銳利得像刀子,嘴角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據說是在早年一次民軍戰斗中留下的。他原是粵軍中一名頗有戰功的排長,因傾向革命,被選拔進入教導團擔任連長。他接過謝文淵的命令,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年輕卻沉穩的臉上停留片刻,又掃過他雖然結實但仍顯單薄的身軀。

    “謝文淵?黃埔一期。”陳繼祖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粵北口音,“紙上談兵學得不錯?到我這兒,是騾子是馬,得拉出來溜溜。你的排,是二排,兵員大部分是新募的,還有幾個是從舊軍隊過來的老兵油子。給你三天時間,把排里情況摸熟,把兵給我帶出點樣子來。出了問題,我唯你是問!”

    話語干脆利落,沒有絲毫客套,帶著行伍之人特有的直率與嚴厲。

    “是!連長!保證完成任務!”謝文淵再次敬禮,心中沒有絲毫畏怯,反而涌起一股迎難而上的斗志。

    二排的營房里,氣氛有些微妙。幾十雙眼楮齊刷刷地投向這位新來的、過分年輕的見習排長。目光中有好奇,有審視,有漠然,甚至還有幾分隱藏在角落里的不以為然。士兵們確實如陳連長所言,成分復雜。有剛從田地里放下鋤頭、眼神中還帶著懵懂與畏懼的青年農民;有在廣州城里做過工、見過些世面、心思活絡的工人;還有三五個聚在一起、軍容不算整肅、眼神里帶著幾分桀驁與懶散的老兵。

    謝文淵沒有立刻訓話,也沒有擺出長官的架子。他放下行李,默默地走到營房角落自己的鋪位——一個與其他士兵毫無二致的木板通鋪。然後,他拿起掃帚,開始清掃營房內的雜物。這個舉動,讓一些士兵愣住了。在舊軍隊,長官動口不動手是天經地義。

    接下來的幾天,謝文淵幾乎不眠不休。白天,他跟著全連一起出操,親自示範每一個戰術動作,糾正士兵們的錯誤,汗水流得比誰都多。訓練間隙,他不再像軍校時那樣沉默,而是主動走到士兵中間,操著生硬的、帶著荊楚口音的官話,嘗試與他們交談。他問那個面容稚嫩的小兵想不想家,問那個手上滿是老繭的工人以前在哪個廠做事,甚至給那幾個聚在一起抽煙的老兵遞上自己舍不得抽的、劣質的紙煙。

    起初,回應是謹慎而疏離的。尤其是那幾個老兵,領頭的叫趙鐵柱,原是桂軍的一名班長,打起仗來不要命,但也沾染了一身兵痞習氣。他對謝文淵的示好嗤之以鼻,私下里對同伙嘀咕︰“哼,毛都沒長齊的學生娃,懂個屁的帶兵?還不是靠著那張文憑來混資歷?”

    轉變發生在一個傍晚。連里組織武裝越野,一個新兵因為體力不支,扭傷了腳踝,落在後面,痛苦地**。趙鐵柱等人罵罵咧咧,嫌他拖累了全班成績。謝文淵二話不說,走過去蹲下,仔細檢查了傷勢,然後一把將那個比自己還高半頭的新兵背了起來,咬著牙,一步一步地往回走。汗水浸透了他的後背,沉重的步槍和傷兵的重量壓得他步履蹣跚,但他始終沒有停下,也沒有讓其他人幫忙。

    回到營地,他親自找來炊事班要了點燒酒,給新兵揉搓腫起的腳踝,動作笨拙卻異常認真。那一刻,營房里異常安靜,許多士兵看著這個年輕的排長,眼神里的東西開始變得不同。

    夜里,謝文淵開始利用從軍校政治部學來的方法,在營房里組織簡單的“談話會”。他不講大道理,而是從士兵們切身感受說起。他講自己逃難時看到的餓殍,講母親病重無錢醫治的絕望,講在吳家為奴的非人待遇。他的聲音不高,帶著真實的痛楚,卻異常有力量。

    “……我們當兵,不是為了給哪個長官當看家狗,不是為了混那幾塊賣命錢!”他看著黑暗中那些閃爍的眼楮,語氣漸漸激動,“我們是革命軍!是要打倒那些讓我們家破人亡、吃不飽穿不暖的軍閥和地主!是要建立一個能讓咱們爹娘、兄弟姐妹都過上好日子的中國!”

    這些話,像火星,落在了干柴上。那個扭傷腳的新兵,第一個哭出了聲,他想起了被地主逼租逼死的爹。接著,更多的人開始訴說自己的苦難。就連趙鐵柱,也悶著頭,狠狠吸著煙,不再冷嘲熱諷。他或許不完全理解那些“革命”、“主義”的大詞,但他能听懂苦難,能感受到這個年輕長官身上那股與他們同甘共苦的真摯。

    謝文淵還找到連里的政工干部(此時連隊一級的政治工作制度尚在摸索建立,但已有類似職能的人員),一起教士兵們認字,學唱《國民革命歌》。他發現,當士兵們扯著嗓子吼出“打倒列強除軍閥”時,那種精氣神,與單純操練時截然不同。

    陳繼祖連長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他沒有表揚,但在一次全連戰術演練後,他走到正在整理裝備的謝文淵身邊,看似隨意地說了一句︰“二排,最近有點樣子了。那幾個老兵油子,好像也規矩了不少。” 頓了頓,又補充道,“打仗光靠嘴皮子不行,但能讓兵心甘情願跟你沖,是本事。”

    幾天後,團里下達了一次小規模的實戰任務——清剿駐地附近一伙人數不多、但滋擾鄉里的土匪,既是練兵,也是為民除害。任務落在了準備相對充分的一營,二連擔任主攻。

    戰斗在黎明時分打響。土匪盤踞在一個廢棄的土圍子里,憑借地形頑抗。初次面對真實的子彈呼嘯,謝文淵能听到自己心髒狂跳的聲音,能聞到空氣中刺鼻的硝煙與血腥味(一名沖在前面的士兵被流彈擊中手臂)。恐懼是真實的,但數月嚴酷訓練形成的本能,以及身後幾十雙信任(或開始信任)的眼楮,讓他瞬間壓下了所有雜念。

    他按照演練過的戰術,指揮各班交替掩護,穩步推進。當攻擊一度受挫,被土圍子里的火力壓制在一條土坎後時,趙鐵柱紅著眼楮吼道︰“排長!讓老子帶人沖一次!”

    謝文淵按住他,冷靜地觀察著土匪火力點的位置,迅速做出判斷︰“不行!硬沖傷亡太大!一班,火力吸引!二班,跟我來,從側面那個塌陷處摸上去!”

    他親自帶領二班,利用地形隱蔽接敵,用手榴彈炸開了缺口,率先沖入了土圍子。戰斗短暫而激烈。最終,這股土匪被全殲。

    打掃戰場時,謝文淵看著地上匪徒的尸體和己方受傷的弟兄,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戰爭的殘酷與生命的脆弱。沒有勝利的狂喜,只有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

    趙鐵柱走到他身邊,抹了一把臉上的黑灰,遞過來一個水壺,甕聲甕氣地說︰“排長,喝口水。” 稱呼里,第一次沒有了之前的輕蔑。

    謝文淵接過水壺,喝了一口。他知道,“見習”二字,或許還未正式去掉,但在二排弟兄們的心中,在他自己的心里,那個真正意義上的“謝排長”,已經在這場小小的、卻真實無比的初啼中,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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