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都酒店。
在酒店行業內,名都酒店的地位其實很尷尬。
它的歷史底蘊遙遙領先,甚至是碾壓的。
它存在的價值是無形的。
可它的陳舊性和局限性,也是不爭的事實。
歡喜選它,倒沒有別的原因,單單就是因為它是離孫照家最近的一家能操辦大型宴會規模的酒店。
是一家真正意義上的老牌酒店。
名都酒店的外牆翻新過很多次,內飾也重新裝修過,但整體的建築樓層的規劃卻是落後的,要想改變這個缺陷,只能是整棟樓推倒重建。
可老牌,具有歷史底蘊是名都酒店的招牌賣點。
它賣的就是人文情懷。
所以,推倒重建是不可能的。
這會,整棟酒店都布置的非常喜慶。
孫照直接包了整棟酒店半個月的日程,就是因為要讓婚慶公司有足夠的時間布置。
他的要求是,不只是舉行婚禮的宴會廳,整個酒店都要納入他婚禮的範圍。
雖然他認同歡喜說的,婚禮是給自己的交代。
哪怕在歡喜繼承了中順的遺產後,她身份和身價都已經非凡,她也沒有想法,給他們的婚禮多增添一些邀請人員的名單。
還是一切照舊。
小規模不對外,只請一些真正意義上的熟人。
而不是邀請一堆認都不認識的所謂圈層里的人,讓他們的婚禮成為社交場。
二樓宴會廳。
歡喜和孫照看著已經提前三天就完工,布置的美輪美奐的婚禮現場,兩人都很是滿意。
中式婚禮,自然入目之處都是喜慶紅。
已經試過婚服和頭冠的歡喜,直到這會到了婚禮現場,心里才算是真正有了結婚的具象感。
她恍惚伸手觸踫了一下花牆上嬌艷欲滴的紅玫瑰花瓣。
“來,媳婦,我們上去看看,從台上看,會更好看。
孫照牽著她往台上走去。
黨歲和兩位孔武有力的保鏢都留在了台下。
婚慶公司的負責人就在一樓的會議室里,等著他們這邊視察,如若有發現不滿的地方,他們會在最快的時間內整改。
大改估計是不能了,畢竟只剩下三天時間了,但小改是不在話下的。
因為不需要不相干的人打擾,這會整一層的宴會廳顯得寬曠而寧靜,喜慶中透著濃郁的祥和。
歡喜站在台上看下面,和剛才在台下看台上時的感覺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無論是視野還是心理上,都有很大的不同。
“媳婦,你覺得怎麼樣,還需不需要……
砰!
原本寧靜祥和的氣氛里突然傳出一聲響。
是木倉聲?!
台下的兩名保鏢都大驚,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跳上台,朝孫照和歡喜奔去,其中一人更是大喊︰“黨助理,放冷槍的人就藏在十點鐘方向花叢後面。”
黨歲反應也不慢,她神色冷峻的雙手握木倉,沉著冷靜的按下手表聯系易年,一邊慢慢的朝那邊靠近。
“出來,我已經發現你了,再不出來我就開……”
砰!
花叢後躲著的人直接開出了第二木倉。
然後就見一個身穿酒店保潔制服的男人一邊竄逃,一邊又開出了第三木倉。
黨歲冷下眼,準備直接還擊。
她有百分百的自信能一擊擊中。
而就在此時。
電光火石間。
噗!
是肉體骨骼被擊穿的聲音。
黨歲驚恐回頭。
台上。
孫照將歡喜鎖在了懷里,呈現全包圍的保護姿勢。
而擋在他前面的是其中一名保鏢。
橫空而來的子彈擊中了保鏢,穿過了保鏢的身體,擊在了孫照的背部。
一顆子彈擊中兩個人。
最前後的保鏢當場就死了。
孫照嘴邊也溢出了鮮紅的液體,他已經站不住的往下滑跪在了地上。
他懷里的歡喜還沒有從突如其來的變故反應過來,就被孫照按壓在地。
另一名正在戒備的保鏢臉色煞白,沖過去擋在了兩人身前的同時,也驚恐失聲大喊︰“是狙擊手,有狙擊手……”
手字音節還沒有完全出口,又是一枚子彈劃破長空而來,直接擊中了他的身體。
這次的子彈沖擊力沒有第一次那樣強勁,只擊中了保鏢的身體,沒有穿透。
但保鏢還是倒下了,一擊斃命。
黨歲開了木倉。
一木倉擊中了那個逃竄放冷木倉的人,直接將其斃命後,她把火力集中,朝剛才射出子彈的地方接連開了幾木倉,瘋狂朝台上跑去。
只是黨歲剛跳上台,離孫照歡喜兩人僅有兩米距離的時候。
她就瞳孔緊縮,不……
空氣再次被劃破!
死神的召喚,誰都躲不掉。
孫照沒有猶豫的將歡喜壓在懷里,眼楮里全是深深的眷戀,他看著歡喜,什麼話都來不及交代,就連最後的告別都來不及。
原來真正的離別是沒有告別的。
他只能再叫一聲他妻子的名字,“歡喜,不要回不要……捐……”
孫照用身體擋住了子彈,他只能艱難發出最後一個音節,
一股溫熱的液體澆淋在了歡喜臉上。
歡喜睜眼看著,發不出半點聲音。
眼前的一切,剎那間在她眼里,如同啞劇。
歡喜覺得她的靈魂仿佛都已經脫離開了她的身體。
她只有眼楮能看見,她的嘴動不了,她的身體也動不了,她成了一具空殼。
靈魂慢慢的飛了起來。
輕飄飄的,竟然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重量,也感知不到一絲一毫的情緒。
就像現在。
她看見黨歲朝她大喊大叫。
“不要……”
歡喜好奇的看著張牙舞爪朝她跑來的黨歲。
不要?不要什麼?
黨歲這是怎麼了?
歡喜的疑惑還沒有成型。
她就被疾沖過來的黨歲一把撲倒到了地上。
後腦幾乎是垂直的掉在了地上。
歡喜听見了東西砸在地上的聲音,她想這是什麼東西砸了?
根本意識不到這是她自己的後腦砸在地上的聲音。
她也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感。
她只覺得自己沉重黏糊的眼楮不舒服極了,有液體流進了她的眼楮里,讓她看什麼都像是紅色。。
她下意識的去揉了揉眼楮。
然後舉起手看著。
手背上是一抹猩紅暈染開了。
她想說,孫照,這天花板上都刷紅色的顏料會不會太夸張了,耳邊突然一道大的如同打雷一樣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鑽進了她的大腦里。
是黨歲在吶喊。
“陳教官,是你對不對?我知道是你,你已經開了三木倉了。”
歡喜听見了,可是靈魂的離開,讓她大腦好像宕機了,暫時沒有了思考的能力。
她又听見了一道陌生的男人聲音。
“你認識我?”
黨歲看著背著狙擊木倉從花叢中走出來的頭發雜亂,胡子拉碴,一臉頹廢的精壯男人,咽喉不自覺的吞咽著。
她視線緊緊盯在陳平軍正在不自覺痙攣顫動的雙手上,又看了看手表,五分鐘,再拖五分鐘,就會有支援。
“你曾經指導過我們這一批人的射擊。”
“嗯,你木倉法還行,沒丟我的臉。”
陳平軍點點頭,表示了一下肯定,才道︰“既然你認出了我,自然也知道我的狀況,我現在確實是只能開三木倉。”
“只有第一木倉能達到我以前的八成水平,後面兩木倉的水平就直線下降了,不然就區區你們幾個人,哪里還需要聲東擊西,搞個啥都不是的人來幫我,真是可笑至……”
黨歲開了木倉,沒有對著陳平軍,而是在他腳下五十公分的位置警告。
“陳教官,我知道你就算是現在的狀態,我依然很難正面和你對抗。”
黨歲打起全部的精神,眼都不敢眨,“可是,我也不會允許你再上前一步,這是我的第一次警告,如果你再上前,我下一木倉就是你的腿了。”
陳平軍笑了,“我知道,你在拖時間,想等支援。可是,你知道的,我的第四木倉足夠讓我在一分鐘之內擊斃目標。”
說著,他就真站在原地,然後把背在背上的狙擊木倉重新端起。
盡管他的手已經抖的像篩子,可木倉口,還是對準了躺地上沒有絲毫動靜的歡喜。
他對黨歲挑釁道︰“你要是敢,你現在也可以開……”
黨歲開了木倉。
擊中了他的大腿。
陳平軍面不改色的笑了,還有閑情逸致的和黨歲閑聊,“話說干你們這行,是不是薪資很高啊?你看,就連這兩名保鏢都毫不遲疑的以身擋子彈,你們這行的賠償金很高麼?”
“我們的職責是保護主顧,不計代價。而他們,比我們更堅定信念,因為他們是退伍軍人。”
陳平軍臉上的笑容消失,沉默了下來。
“可我今天的任務是殺她,你要阻攔我,那我必然也會殺你。”
他的木倉管指向歡喜。
原本躺在那生死不知的歡喜,突然慢慢坐了起來。
黨歲見了,大驚,“歡總?”
歡喜沒看黨歲,面無表情的看著站在台下,正舉著木倉沖著她的人。
她嘴巴開開合合好幾次,才找回來自己的聲音,“你開木倉吧,我不逃不躲。你已經殺了三個人了,今天死的人夠多了,不要再殺她了。”
說完,歡喜就緩緩閉上了眼楮。
陳平軍眼都不眨的開出了他今天的第四木倉,也是他極限後的最後一擊。
噗!
噗!
歡喜听見了熟悉的聲音,也是她永遠不會忘記的聲音。
可是她卻沒有感覺。
她睜開了眼楮。
黨歲擋在了她的前面,用自己的身體給她擋了這顆子彈。
黨歲的左胸口炸開了血花。
她手里的木倉也擊中了陳平軍的腰腹處。
兩敗俱傷,但是都沒擊中要害。
陳平軍低頭看了一眼血窟窿似的腰腹處和大腿,再看向歡喜。
歡喜靜靜地回看著他,不言不語。
此時的她滿頭滿臉的血,眼神空洞的像沒有靈魂的木偶娃娃。
陳平軍突然就聳了一下肩,“你今天命不該絕。”
說完,他收起木倉,如鬼魅般消失了。
黨歲確認陳平軍是真的撤走了才暗松了一口氣,可她緊繃的神經卻還是不敢懈怠。
她身上的傷,也無法支撐她繼續站著。
她慢慢的癱坐了下來,手里的木倉還是舉著,漸漸渙散的眼楮還是戒備的掃視著各個出入口。
一時間,整個宴會廳,死寂的只有黨歲的喉嚨里拉風箱般的粗喘聲。
沒傷到致命的地方,可狙擊槍的子彈非比尋常,她很快就要失去意識,半個小時內她不上手術台搶救,估計她也還是會死。
“歡……歡總,你……別害怕,我會……”
黨歲的身體軟了下去,漸漸的沒了聲息。
沒有了黨歲的喘息聲,這會才是真正的死寂無聲。
歡喜癱坐著,身體一動不動,她沒去察看黨歲是不是也死了。
應該是死了吧?
漫長的死寂,讓歡喜開始覺得一秒如年。
真漫長啊,像是度過了漫長的一生光陰,可實際上過去了幾秒了?
歡喜轉動著眼珠子,呆怔地看著趴在她身旁,正睜大眼楮看著她的孫照。
他的眼楮里最後殘留的是不舍。
孫照的嘴、眼楮、鼻子、耳朵都在流血,他趴著的地方,已經淌了一地猩紅的血液。
她又看向倒在血泊中的那兩名退伍軍人。
他們也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甚至,她還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眼楮去看了台下的另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尸體。
那是被黨歲打死的人。
此時此刻,歡喜覺得自己很奇怪很奇怪,奇怪到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冷血無情。
因為此時此刻,她在想。
黨歲竟然會有木倉?
敢開木倉殺人!
還為她擋子彈?
可她都還沒有正式支付她一千萬的年薪資呢,她怎麼能提前得到這麼多呢?
還有孫照找來的兩個保鏢也是。
他們……怎麼會拿自己的身體給她擋子彈呢?
憑什麼?
錢有什麼了不起的?怎麼可以買得到命?
他們死了,他們的父母妻兒怎麼辦?
歡喜愣愣的抬頭看著天花板,上面的紅綢真艷,比血還艷。
她突然又想起了她曾經看過的一則采訪。
一個有名的主持人采訪一個木倉法了得的軍人,好像也是個狙擊手。
主持人玩笑般的問他一個問題︰面對狙擊手,是該跑直線還是曲線能逃跑?
那位狙擊手認真告訴他︰跑什麼線都沒用,逃不掉的。
歡喜心里有了另一個回答,確實跑什麼線都沒用!
但是,
如果有會拿身體給你擋子彈的人和保鏢就有用。
看,她不就活下來了?
雜亂的腳步聲中斷了歡喜思緒的游離。
她開始分析這些腳步聲。
都是疾速小跑而來,也不知道來的會是誰?
會不會又是一波殺手呢?
砰!
門被大力,不,應該說差不多是暴力撞開的聲音。
歡喜看過去。
沖在最前面的人是李特助和易年。
他們身後跟著很多很多人。
其中還有一個是她認識的,孫照說的那位「外戚」。
“歡總?”
“歡總!”
“歡總……”
叫她的人很多,可無一例外的都是叫她歡總。
沒有人叫她媳婦老婆,甚至沒有人叫她的名字……
“歡喜。”
有人在叫歡喜,是誰在叫歡喜?
是孫照嗎?
可是孫照不是就在她身旁嗎?
歡喜抬頭,下意識想找出那個叫她歡喜的人。
可下一秒,她的身體和靈魂都墜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