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注意到，不遠處的茶樓上，幾位官員家的女眷正隔著窗紗望過來。穿石青褙子的夫人指著兩人的方向，對身邊人低語︰“你看那兩位，是不是大理寺的崔大人和裴侍郎家的那位小公子？”
“可不是嘛！兩人走得這麼近，看來京里的流言是真的……”
“崔大人可是太子殿下跟前的紅人，怎麼會……”
“噓，小聲點，別被听見了。不過說真的，兩人站在一起，倒真有幾分般配……”
這些議論聲順著晚風飄遠，落在暗處四皇子派來的人耳中。
那人眼底閃過一絲得意，悄悄退入陰影，轉身去稟報蕭承澤。
夜色漸深，兩人逛到街尾的“醉仙樓”，崔顥之提議上樓吃晚飯。
雅間臨窗，推開窗就能看見長街燈火與遠處的河流，晚風帶著水汽吹進來，驅散了夏日的燥熱。
小二麻利地擺上飯菜，芷霧吃得滿足，連嘴角沾了醬汁都沒察覺。
崔顥之坐在對面，目光落在他臉上，還是像往常一樣伸手替他擦掉嘴角的醬汁，指尖觸到溫熱的皮膚時，兩人都微微一怔。
崔顥之的手一直停留在芷霧的唇角，兩人就這樣在周遭熱鬧且雜亂的環境中默默對視。
雲舟的唇好像很軟……
“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崔顥之收回手，假裝去喝茶，以此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芷霧低下頭，小口扒著米飯，心里卻亂糟糟的。
吃完飯，窗外的天已經完全黑了，遠處的河流上隱約飄著點點燈火。崔顥之猶豫了片刻，還是鼓起勇氣開口，語氣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期待︰“雲舟，要不要去河邊放河燈？”
芷霧抬眼對上他眼底的期待，沉默良久，久到崔顥之已經在思索要不要說點什麼挽回一下剛才和諧的氛圍。
最終少年還是點了點頭，緩緩垂下眼簾時縴長的睫毛顫了顫，遮住眼底復雜的情緒，“好啊。”
兩人下樓往河邊走，越靠近河邊，人就越多。
這條河名為“浣月河”，河水清澈，倒映著岸邊的燈籠與天上的星月，波光粼粼。河邊的石階上擠滿了人，心意相通的男女手牽手將寫滿心願的河燈輕輕放入水中。
河面上早已漂滿了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河燈，像滿天繁星落在水面，順著水流緩緩漂向遠方，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崔顥之也買了兩盞，都是素雅的淡粉色，上面繡著細碎的蘭草紋。
他遞了一盞給芷霧，又拿出兩支筆︰“寫下心願吧，听說河燈節的心願，會被河神听見。”
芷霧接過筆，低頭看著燈面，猶豫了片刻，寫下“所願皆所得”。她沒寫自己的名字，也沒寫崔顥之，只將那些無法言說的愧疚與期盼，悄悄藏進字里行間。
崔顥之看著她寫字的側臉，墨發垂落，睫毛縴長，認真得像在完成什麼重要的事。
他低下頭，在自己的河燈上寫下“願雲舟無憂，願歲歲相伴”，字跡工整清秀，卻帶著沉甸甸的心意。
兩人走到河邊，小心翼翼地將河燈放入水中。
白色的河燈順著水流漂走，與其他河燈匯聚在一起，慢慢漂向遠方，像兩顆心，在燈火中慢慢靠近。
岸邊的人很多，情侶們依偎在一起，低聲說著情話。許是周圍的氣氛太過溫柔，崔顥之深吸一口氣，忽然生出了詢問的勇氣。他輕聲喊了句︰“雲舟。
芷霧的目光從漂遠的河燈上收回，轉頭看向他。
燈火落在她眼底，亮晶晶的像盛了碎星，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又帶著點哀傷與惆悵。
崔顥之看著這樣的眼楮，心髒猛地一跳。
他往前靠近半步，聲音低沉而溫柔，指尖微微顫抖，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你開心時，我會跟著歡喜；你對別人好時，我會嫉妒；哪怕你生我的氣，我也舍不得放開你的手。”
“我以前總在想，為什麼會對你這樣上心，為什麼會怕你疏遠我，怕你眼里沒有我。直到剛才你問我，要是你是女子我會不會喜歡，我才明白……”崔顥之的目光緊緊鎖住芷霧，眼底的情愫再也藏不住，“我喜歡的，從來都只是你，無關男女，只因為你是雲舟。”
“雲舟，我……”
“叫我小五。”芷霧的眸光微微閃動，出口打斷崔顥之的話，語氣里帶著點難得的強硬，“崔顥之叫我小五，這是阿叔給我起的名字。”
“小五，我心悅你。”
此時 夜空突然炸開一聲巨響，絢爛的煙花騰空而起，金紅交織的光焰瞬間鋪滿天幕，將浣月河的水面染得亮如白晝。
周遭人群的驚呼與喝彩聲此起彼伏，徹底蓋過了崔顥之那句藏了許久的告白。
芷霧只看見他唇瓣動了動，听清了那聲“小五”，後面的話全被煙花的轟鳴吞得一干二淨。
她仰頭望著漫天煙火，指尖悄悄蜷起，心口突然涌起一陣洶涌的惆悵。挺好的，連老天爺都在幫她，不用直面這句告白。
方才他眼底的真摯與溫柔還清晰在目，可她偏偏是帶著目的靠近的騙子，是四皇子手里的刀，是注定要毀掉他的人。
這聲被煙花掩蓋的告白，像把鈍刀緩慢扎在她心上。
崔顥之看著少年突然發白的臉色，心里一緊，剛要再說一遍，第二波煙花又接踵而至，銀白的光屑落下來，像碎雪落在少年的發頂。
他攥緊了拳，眼底滿是懊惱，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
煙花聲漸歇時，芷霧才收回目光，勉強扯出一抹笑轉頭看向河面漂遠的河燈。
那兩盞淡粉色的燈早已混在萬千燈火里，分不清哪盞是她的，哪盞是他的。
崔顥之站在她身側，看著少年清瘦的側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角。
芷霧偏頭和崔顥之對視，周遭的人群都在欣賞煙花，此刻只有兩人在一片喧鬧中望向彼此。
耳邊還充斥著煙花爆開的聲響，芷霧輕聲說一句︰“崔顥之，對不起。”
少年的唇瓣張張合合，崔顥之上前一步俯身湊近他。
清淺的鼻息噴灑在耳側，清甜的香氣縈繞在鼻尖，他听見少年說︰“崔顥之，我心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