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何長宜再次回到京城時,只覺恍如隔世。
走出京城站,顧不得跨國旅途的疲憊,何長宜馬不停蹄地去了黑市換匯。
留下買火車票的二百美元後,她將剩下的一千一百美元全部換成人民幣。
黑市的人看到何長宜拿著這麼多美元來換匯,滿臉寫著懷疑。
要知道平常來換匯的人大都是出國公干回來後手頭外匯沒花完,或者是家里攀上華僑親戚,從國外匯來的美金。
一般換匯的金額也就幾十或一百美元,而一個從來沒見過的生面孔卻一口氣拿出了一千多美元,也不怪他懷疑地問道︰
“您這錢的來路正經嗎?”
何長宜不答反問︰
“這一摞美金里,您告訴我哪張是正經錢,哪張又是不正經錢?”
那人訕訕一笑。
他都在這兒搞黑市換匯了,還管人家錢是不是正路來的,真是烏鴉落在豬身上,誰也別說誰黑。
現在在銀行美元換人民幣的比價是1:6,黑市匯率比官方高百分之二十,也就是1:7.2,何長宜帶來的美元可以換七千九百多人民幣。
那人瞧瞧何長宜,面露難色。
“這……我身上也沒帶這麼多錢啊,要不您等等,我找人湊一湊,湊夠了一並給您。”
何長宜此時卻像最難搞的挑剔客人,當即一甩臉色,拿錢就要走。
“沒錢?沒錢你做什麼生意!要麼你現在把錢給我換了,要麼拉倒,我找別人去。我還就不信了,這麼大一京城,就沒人能換了?!”
那人著急了,連忙去攔何長宜。
“哎哎哎您別急,我也就這麼一說,我那是怕錢不夠耽誤您的事兒,不是真的錢不夠啊!”
何長宜任由他團團作揖,苦著臉不住解釋,最後才施舍般地松口,同意繼續與他交易。
換匯的時候,第一步依舊是先驗錢。
何長宜盯得緊,眼不錯楮地看著,那人數錢的動作都凌亂了,一張錢數了兩次,還是何長宜提醒他才反應過來。
輪到何長宜的時候,她依舊是每張鈔票都要檢驗真假並記錄編號。
那人半真半假地夸道︰
“您這可真仔細,從來沒見過您這樣兒的。瞧這認真的,等雷子(警察)來了您都數不完。”
何長宜頭也不抬地說︰
“能不仔細嗎?哪兒哪兒都是切匯的,都盯著我手里這點兒美金呢。要是不仔細的話,我也沒機會站在這兒換匯。”
那人就不說話了。
等驗完鈔票,雙方交換美元和人民幣,交易就此達成。
何長宜轉身就走,還沒走多遠,那人又匆忙追了上來。
“姐姐,我又算了下,給您錢多了,多給了一千塊,您得退給我。”
何長宜定住腳步,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看他一遍。
那人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問道︰
“您這是看什麼呢?”
何長宜悠悠地說︰
“你要是說多給了二百,我可能還會相信;多給了一千塊,你這是臨時反悔,想把比價改成1:6吧。”
那人忽地改了之前的好脾氣,眼楮一瞪,凶巴巴地說︰
“你管我改沒改,趕緊把錢還我,我不跟你換了!”
何長宜也爽快,手朝他一伸。
“那你先把錢還我。”
那人二話不說把一摞卷好的美元扔到了地上,同時伸手就要何長宜把人民幣還他。
何長宜撿起地上的美元,拆開皮筋,開始從頭清點。
見何長宜的動作,那人一下就急了,臉色都變了。
“你什麼意思?信不過老子?!信不信我讓你從這兒橫著出去?別看你是個女的,老子該收拾照樣收拾!”
何長宜不理會他的威脅,依舊不緊不慢地清點錢數。
“急什麼?怕警察來抓你?我一個女人都不怕,你怕什麼?就算進了警察局,也有我陪著呢。”
她話音一轉,故作驚訝道︰
“哎呀,你還回來的錢怎麼就剩一百美元了?搞什麼,你想切匯啊?”
切匯二字一出,那人急頭白臉地沖上來,要從何長宜兜里掏走人民幣。
何長宜手上不動,腿上猛然發力,正面一個當胸直踢,將毫無防備的男人踹出了三米遠。
這一下,周圍望風的、打掩護的同伙也不裝路人了,紛紛朝這邊跑過來。
何長宜走過去,居高臨下地踩在他胸上,腳底捻轉,留下一個完整的鞋印。
“這一招我在莫斯克早就見過了。”
這些黑市換匯的家伙都有兩張皮,踫到硬茬便老老實實做生意;若對方看起來是個良民,就撕下畫皮露出獠牙。
何長宜打從一開始就沒信過他。
這家伙先是說錢不夠要去找人湊錢,但要是真讓他去了,搖來的指不定是來干什麼的。
至于之後他突然改了主意不肯換匯、要何長宜把錢還他就更簡單了。
在何長宜轉身離開的短暫時間里,他迅速從那卷美金中抽走絕大部分錢,只剩下面值小的幾張,還故意用惡劣的態度和語氣刺激她,讓她一氣之下把人民幣還給他。
要是何長宜沒仔細檢查就把錢還回去,等她再發現美元有貓膩就來不及了。
男人痛叫一聲,從嗓子眼里擠出一句話。
“合著您是在峨羅斯發財,從提著腦袋掙錢的老毛子地界出來的,算我瞎了眼……咱們就算不打不相識,以後您再來找我換錢,我給您按最高比價……哎喲,姑奶奶別踩了,疼死我了!”
這家伙也算是能屈能伸,何長宜最後狠狠踩了一腳,才挪開了腿。
她看看圍上來的幾個男人,再看看不遠處被吸引過來的真•路人,不得不遺憾放棄黑吃黑的想法。
“乖孫子,姑奶奶下次換匯還來找你。”
何長宜將美金捏在手心,用手指搓開成扇面,然後手腕發力,如同天女散花,猛地將手里的鈔票全部灑了出去。
乘著開春的大風,華盛頓、林肯、富蘭克林還有漢密爾頓在京城里旋轉飛舞。
同伙們顧不上圍堵何長宜了,摸爬滾打地去撿滿地的美金。
有一張鈔票飄到路人腳邊,他撿起一看,頓時驚喜大喊︰
“哎呦喂,這是美帝國的錢!還是張一百呢!”
周圍的人群一听,忙不迭地低頭尋找地上有沒有鈔票,一時間所有人都在撅著屁股撿錢。
“別撿了,別撿了,那是我的錢!”
“哎哎哎,把錢放下,那是你的嗎你就撿!”
沒人听他的,切匯那人急得不行,忍著胸口的疼痛從地上爬起來,趕忙加入撿錢的行列。
何長宜趁機離開,消失在一片混亂中。
在她身後,戴著大檐帽的警察同志姍姍來遲。
“嘿,干什麼的,在這里做什麼……哪兒來的美元?你們是干什麼的?別跑!”
何長宜找了家高檔賓館,開了間房,痛痛快快地洗了一澡,頭發還濕著,她腦袋一沾枕頭就昏睡過去,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當她睡醒時,窗外暮色沉沉,已是第二天的黃昏。
何長宜神清氣爽,出門打了輛車,去了頤和園的听鸝館。
這會兒听鸝館里還能見明火,用果木燜爐烤出的鴨子一絕,後來頤和園成為世界文化遺產,景區內不能見明火,這道烤鴨就從菜單上撤了。
老師傅手藝好,一只四斤重的鴨子不多不少能片出來一百零八片,每一片上有肥有瘦。
何長宜點了一整只的烤鴨,荷葉餅上刷一層甜面醬,放一二帶皮烤鴨片,再配上黃瓜條和蔥絲,卷一卷送到嘴邊,一口咬下去滋味豐富。
烤鴨皮脆肉嫩,黃瓜清香爽口,蔥絲微辣提神,再加上甜面醬的香甜濃郁,吃著十二分的滿足。
剔下來的鴨架,一半椒鹽,一半熬湯,也是難得的美味。
何長宜如龍卷風般將一桌子菜清掃干淨,四斤的鴨子全頭全尾下肚。
大吃特吃一頓,她捧著肚子回賓館,一路上直打哈欠,躺到床上後睡得香甜極了,一夜無夢。
等何長宜再次睡醒,已是第三天的清晨,陽光柔和地從窗簾縫隙鑽進來。
她痛快地伸了個懶腰,這半個多月的辛勞和疲憊一掃而空。
不再多休息幾天,何長宜馬不停蹄地去西單采購衣服。
下一站,依舊峨羅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