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處里的同事們都發現,跟陳捷聊天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他從不夸夸其談,總是以一個學習者姿態出現,但你說的任何一個觀點,他都能迅速抓住核心,並從一個你意想不到的角度,提出一個讓你眼前一亮的問題。
陳捷就像一面鏡子,能照出思想深處那些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盲點。
就這樣,在一種外人難以想象的平靜與充實中,兩周時間悄然而過。
新的課題任務,毫無征兆地再次降臨。
這天下午,周海召集了局里幾個核心處室的負責人,開了一個閉門短會。
會議氣氛,從一開始就異常凝重。
“同志們,”周海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聲音低沉,“今天請大家來,是有一個非常緊急,也異常棘手的任務。”
他將一份剛剛從上面傳達下來的文件,分發給眾人。
文件的標題,讓所有人心頭都是一沉——《關于後金融危機時代我國經濟結構戰略性調整的若干重大問題研究》。
如果說之前的醫改,還只是一個特定領域改革,那麼這一次,則是觸及整個國家經濟命脈的根本性、戰略性問題。
08年的全球金融海嘯,如同一場超級地震,雖然華國依靠強大體制優勢和雷霆萬鈞的四萬億投資計劃,率先穩住了陣腳,甚至在全球一片哀鴻中,實現了經濟的V型反彈,但所有人都清楚,這只是應急之舉。
猛藥去痾,固然見效快,但副作用也同樣巨大。
靠海量投資拉動的增長模式,還能持續多久?
產能過剩的陰影,已經若隱若現。
地方政府的債務平台,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脹。
房地產價格,更是出現了脫韁跡象。
所有的問題都指向一個核心,華國經濟這艘巨輪,在經歷了三十年的高速航行後,已經駛入了一片深水區,舊航海圖已經不再適用,必須盡快找到一條新的、更安全、更可持續的航線。
而研究室的任務,就是要在最短時間內,為這艘巨輪,繪制出那份新的航海圖。
“情況大家已經了解了。”周海沉聲道,“上面要求我們,在一個月內,拿出一份高質量的、具有戰略性和前瞻性的初步研究報告,為即將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供決策參考。”
“時間緊,任務重,而且這個問題,涉及面太廣,專業性極強,不是我們綜合局一家能啃下來的。”
“所以,我決定,由我們局牽頭,聯合經濟局、黨建局,成立一個最高規格的聯合課題組。”
“我們綜合局,主要負責報告整體框架設計和最終文字統稿,具體經濟模型分析和數據支撐,由經濟局負責。黨建局則負責從加強黨對經濟工作領導的角度,提供思路。”
周海目光,最後落在了林南東身上︰
“南東同志,綜合局這邊的具體工作,就由你們文稿二處主抓,有沒有信心?”
林南東只覺得肩上壓力陡增,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站起身︰
“請周主任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從會議室出來,林南東腳步都有些虛浮。
這絕對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經濟局那邊,個個都是名校畢業的經濟學博士,眼高于頂,向來看不起他們這些搞文字出身的“雜家”。
到時候,雙方在觀點上如果發生沖突,免不了一場惡戰。
回到文稿二處,林南東立刻召集了全處人員開會,傳達了周主任的指示。
當听到任務內容時,辦公室里響起了一片細微抽氣聲。
“同志們,這次的任務非同小可,關系到我們整個綜合局臉面。”林南東環視了一圈自己的兵,“我決定,成立一個處內攻關小組,專門負責這個課題。”
他開始點名。
“老張,你對經濟史熟,負責梳理我們國家歷次經濟結構調整的經驗教訓。”
“小王,你筆頭活,負責後期文字潤色。”
林南東目光,在辦公室里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角落里的陳捷身上。
他沉吟了一下。
按理說,陳捷是法學出身,對經濟問題是外行,這種核心攻關小組,不應該讓他參與。
但不知為何,林南東腦海中,總是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上次醫改報告時,陳捷那副運籌帷幄、化腐朽為神奇的表現。
這個年輕人身上,似乎總有一種能創造奇跡的魔力。
“陳捷,”林南東最終還是開口了,“你也加入小組。”
辦公室里其他人都有些意外。
林南東似乎看出了大家的疑惑,解釋了一句︰
“陳捷雖然不是經濟學科班出身,但他看問題角度新,有大局觀,可以幫我們跳出固有思維。”
他又看向陳捷,補充道︰
“你的任務,主要是協助我,做一些資料整理和會議紀要工作,同時,也多听多看多學。”
這個安排,既給了陳捷參與的機會,又沒有把他放到核心位置,算是用心良苦。
“是,林處。”陳捷站起身,平靜地回答。
上一世的他,除了是法學博士,還有一個身份,就是燕大光華管理學院的經濟學博士,他對華國經濟未來幾十年的走向,對那些即將深刻改變國家命運的經濟理論,了如指掌。
但這個秘密,他不能說。
他現在的人設,是一個法學出身,對經濟問題充滿好奇和求知欲的“門外漢”。
陳捷要做的,不是直接拋出驚世駭俗的觀點,而是要像一位棋手,通過看似無意的落子,不動聲色地,引導整個棋局走向。
攻關小組很快成立。
林南東知道自己處里缺乏真正的經濟學專家,于是,他從隔壁的國際局,借調來了一位年輕研究員,高健。
高健,三十歲出頭,人大經濟學碩士畢業,在研究室工作了五六年,一直不溫不火。
他為人踏實,理論功底扎實,但思想有些刻板,缺乏亮點,寫的報告總是四平八穩,不出彩,也不出錯,屬于那種領導用著放心,但絕不會重用的老黃牛型干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