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東把高健和陳捷叫到一起,組成了一個搭檔。
“高健,你年紀比陳捷大,又是經濟學科班出身,這次的課題,專業方面,你來主導。”林南東先是給高健定了調子,給了他足夠尊重。
然後,他又對陳捷說道︰
“陳捷,你腦子活,多向高健同志學習請教,給他當好助手,把資料服務工作做好。”
“好的,林處。”兩人同時點頭。
攻關小組的工作,正式開始。
林南東將兩人安排在一間小會議室里,讓他們先拿出一個初步報告框架。
“高科,”陳捷一坐下,就主動給高健倒了一杯水,姿態放得極低,“這次可全靠您了,經濟學那些模型、數據,我不是很懂,您就是我的老師,您指哪兒,我打哪兒。”
高健有些受寵若驚。
沒想到對方對自己這個邊緣人,竟然如此謙虛客氣。
高健心中那點因為長期不受重用而產生的郁悶,瞬間消散了不少,他扶了扶眼鏡,認真道︰
“陳捷同志,你太客氣了,我們互相學習,一起把工作做好。”
高健很快就進入了工作狀態。
他打開電腦,調出各種經濟數據圖表,開始向陳捷講解當前宏觀經濟形勢。
“你看,陳捷,我們當前面臨的核心問題,是三駕馬車的失衡。”高健指著屏幕上的曲線圖,專業地分析道,“過去我們過于依賴投資和出口來拉動增長,消費這駕馬車的動力明顯不足。”
“所以,我們報告的核心,應該圍繞如何‘啟動內需,刺激消費’來展開。”
這是一個非常主流,也非常正確的觀點。
陳捷認真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隨即,他像一個好奇學生,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高科,您說的太對了,我完全贊同,但我有一個地方沒想明白,我們老百姓手里也不是完全沒錢,為什麼就是不敢花呢?是不是因為心里沒底?”
“沒底?”高健愣了一下。
“是啊,”陳捷撓了撓頭,一臉困惑,“就拿我爸媽來說,他們是農民,一輩子省吃儉用,有點錢就存銀行,讓他們去買個新電視,他們都舍不得,我問他們為什麼,他們就說,怕以後生病了沒錢看,怕老了沒人養。”
“我在想,是不是只有讓老百姓對未來沒有了後顧之憂,他們的消費潛力,才能真正被釋放出來?比如說,如果能建立一個覆蓋全民的、更完善的社會保障體系,讓大家上學不愁,看病不愁,養老不愁,那大家是不是就敢花錢了?”
高健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陳捷這番話,看似是拉家常,說的也是大白話,但卻悄悄引導他進行了思考。
他一直在從宏觀經濟學的角度,思考如何用政策工具去刺激消費,比如降息、減稅、發消費券。
但卻忽略了消費行為背後,最根本的社會心理基礎——安全感。
是啊,沒有安全感,何談消費?
“你說的……有道理。”高健感覺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麼,但又有些模糊。
陳捷見狀,沒有繼續深入,而是換了個話題,繼續扮演著好學寶寶的角色。
“高科,我還看到有專家說,現在產能過剩,特別是鋼鐵、水泥這些行業,那我們進行產業結構調整,是不是就是把這些廠子關掉,然後去發展高科技產業?”
“嗯,大致是這個思路。”高健點了點頭,“淘汰落後產能,培育戰略性新興產業,這是國家產業升級的必由之路。”
“那……那些被關掉的廠子里的工人,他們怎麼辦呢?一下子幾萬、幾十萬人下崗,會不會引發社會問題?”陳捷又拋出了一個小白問題。
高健再次愣住。
他之前思考產業升級,更多是從宏觀產業布局角度。
這是技術路線的選擇,是資金投向。
他很少去想,那冰冷數據背後,是一個個鮮活的、需要養家糊口的工人。
“這……”高健一時語塞。
“高科,您別誤會,我不是說不能關。”陳捷連忙解釋道,“我只是在想,能不能在關之前,就提前做好配套的社會緩沖墊?”
“比如,由政府出資,對這些下崗工人進行大規模職業技能再培訓,引導他們轉向新崗位,或者,提供一些創業補貼,鼓勵他們自謀生路。”
“我們不能把產業升級的陣痛,完全讓某一個群體去承擔,國家應該為他們提供一個平穩過渡的托底保障,這樣,改革阻力是不是也會小很多?”
高健已經完全陷入了沉思。
陳捷的每一個問題,都看似簡單,卻都精準地切中了他思維模型里的軟肋。
他發現,自己過去學的那些經濟學理論,那些精密數學模型,在面對華國這個復雜而龐大的社會現實時,顯得如此單薄。
而陳捷,卻總能從“人”的角度,從社會公平和穩定角度,為冰冷的經濟問題,注入一種溫暖的人文關懷和深刻政治考量。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的討論,基本都是在這種模式下進行。
高健負責拋出專業經濟學觀點,陳捷則負責從社會、民生、政治角度,提出各種小白問題,進行補充和質疑。
高健一開始還試圖用專業經濟學理論來為陳捷解惑,但慢慢地,他發現,自己反倒成了被啟發的那一個。
陳捷那些問題,就像一盞盞探照燈,照亮了他知識體系中的一個個盲區,迫使他跳出純粹的經濟學範式,去進行更宏觀、更系統、更具現實關懷的思考。
一周後,當高健將一份自己通宵整理出來的報告框架,放到林南東面前時,他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
這份框架,已經完全超越了他過去所有的作品。
它不再是單純的經濟政策建議,而是一份統籌了經濟發展、社會公平、民生保障、政治穩定的系統性改革方案。
方案核心,不再是簡單的刺激經濟,而是提出了一個全新理念——構建“橄欖型”的社會經濟結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