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唐崖聯軍即將壓境的消息,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卻也激起了巴寨和覃家寨上下背水一戰的決絕。短暫的恐慌過後,整個寨子如同一個精密咬合的齒輪,在向拯民的指揮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凝聚力運轉起來。
議事坪中央,向拯民用燒黑的木炭在一塊巨大的木板上,畫出了巴寨及其周邊的詳細地形圖。巴圖、覃玉、老祭祀、巴勇、阿鐵等核心人物圍攏在一旁,神情肅穆。
“諸位,唐崖勢大,我們不能硬拼,必須依靠地利,層層削弱他們。”向拯民的聲音沉穩有力,手指點在地圖上,“我把防御劃分為三個區域。”
“第一區,寨牆防線。”他的手指劃過那道灰白色的水泥牆體,“這是我們最後的屏障,也是決戰之地。巴勇,你的火器小隊是核心,必須依托水泥牆的堅固和射擊孔,最大程度殺傷敵人。牆頭多備滾木 石,金汁(煮沸的糞水)也要準備好。”
巴勇挺直腰板,臉上早已沒了往日的桀驁,只有軍人的堅毅︰“向大哥放心!火器小隊保證人在牆在!”
“第二區,牆外防御帶。”向拯民的手指指向寨牆外百步以內的區域,“這里,我們要給唐崖軍準備一份‘大禮’。阿鐵,你帶人,按照我畫的圖,在這一片盡可能多地挖掘陷坑,坑底插上削尖的竹簽,上面做好偽裝。另外,再布置一些絆馬索和簡易的捕獸夾。”
“明白!”阿鐵重重點頭,“我讓徒弟們連夜趕工!”
“第三區,外圍警戒與撤退通道。”向拯民的手指移向更遠處的山林,“我們不能只守不退,必須留好後路。岩生,你帶一隊機靈可靠的獵手,負責外圍巡哨,時刻監控唐崖軍的動向。同時,秘密清理出通往寨後深山的兩條小路,萬一……萬一事不可為,婦孺和老弱可以從這里撤離。”
岩生用力抱拳︰“交給我!”
安排完人力,向拯民看向覃玉︰“覃姑娘,堅壁清野進行得如何?”
覃玉立刻回答︰“周邊五個村落的糧食和重要物資已經全部轉移進寨,水井也已填埋大半。只是……有些老人舍不得祖屋,還在勸說。”
“盡量勸說,實在不行,也不能強求,但一定要告訴他們利害關系。”向拯民嘆了口氣,亂世之中,安土重遷是人之常情。
“我明白。”覃玉點頭。
最後,向拯民看向老祭祀和巴圖︰“寨主,老祭祀,寨內的穩定和士氣,就拜托二位了。要讓大家知道,我們不是在等死,我們是在為生存而戰!祖靈(他看了一眼趴在旁邊的雪魄)與我們同在!”
老祭祀捻著胡須,目光堅定︰“向壯士放心,老朽曉得輕重。祈福鼓舞之事,交給我。”
巴圖更是紅著眼楮吼道︰“沒錯!唐崖想要我們的命,就得先崩掉他滿嘴牙!巴寨沒有孬種!”
大的方略已定,所有人立刻分頭行動。
接下來的日子,巴寨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和兵營。
寨牆之上,火器小隊的訓練更加刻苦,裝填、瞄準、擊發,每一個動作都力求更快更準。巴勇吼得嗓子沙啞,親自示範,嚴格要求。其他寨丁則忙著加固垛口,搬運守城物資,一捆捆箭矢,一堆堆石塊,一鍋鍋散發著刺鼻氣味的“金汁”被運上牆頭。
寨牆之外,阿鐵帶著人揮汗如雨,在劃定區域內挖掘陷坑。為了迷惑敵人,陷坑的位置毫無規律,深淺不一,偽裝得極其巧妙,有時連自己人都要小心辨認。絆馬索和捕獸夾也被巧妙地設置在草叢和小徑中。
寨子後方,岩生帶著獵手們如同幽靈般出沒于山林,不僅清理出兩條隱蔽的撤退通道,還設置了幾個 望點。
而在這緊張忙碌的備戰中,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雪魄。
它似乎完全理解即將到來的大戰。每天清晨和黃昏,它都會獨自離開寨子,沿著向拯民劃定的防御區域邊界,進行它獨特的“巡邏”。
它那龐大的白色身軀在林中穿梭,敏銳的感官全開。它的鼻子能嗅出人類難以察覺的陌生氣味,判斷是否有新的窺探者;它的耳朵能捕捉到極細微的異常聲響;它的眼楮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視物。
有一次,它在一處新挖的陷坑旁徘徊不去,用爪子扒拉著坑邊一處不太自然的浮土,低聲咆哮。負責偽裝的寨民過來一看,才發現那里的偽裝確實有個小破綻,容易被看穿,趕緊進行了修補。
還有一次,它在寨子側面一處看似無法通行的陡坡下,發現了幾處新鮮的、不屬于寨中獵人的腳印痕跡,它立刻返回寨中,咬著向拯民的褲腿將他引到那里。向拯民查看後,驚出一身冷汗,這里竟然被探出了一條勉強可以攀爬的小路!他立刻派人在這里加設了暗哨和陷阱。
雪魄的巡邏,成了巴寨防御體系中一道無形卻極其可靠的屏障。它不會說話,卻用它的方式,默默地守護著這片土地和這里的人們。寨民們看到它矯健的身影每日巡弋在防線之上,心中便莫名地安定幾分。白虎戰神,不僅在戰場上威風八面,在備戰中亦是不可或缺。
阿朵也沒閑著,她帶著婦孺們,利用之前采集和儲備的草藥,在大鍋里熬制出一種深褐色的湯藥。
“這是用艾草、蒼術還有幾種驅疫避瘴的草藥熬的,”阿朵給忙碌的寨民和戰士們每人盛上一碗,“大戰之後容易有時疫,現在喝了預防,大家都喝一點!”
藥湯苦澀,但沒人拒絕。在這生死關頭,任何一點增加生存幾率的事情,大家都願意去做。
這天傍晚,一個意外的訪客來到了巴寨。是個穿著洗得發白儒衫、面容清瘦、約莫三十出頭的男子,風塵僕僕,面帶倦容,像個游學的書生。他被巡哨的寨丁攔住,自稱名叫柳明,是個落魄秀才,因家鄉遭了兵災,一路避難至此,見有寨子,想來討碗水喝,借宿一宿。
寨丁不敢擅專,將他帶到了議事坪。
向拯民、巴圖和覃玉正在檢查防御工事,見到這個不速之客,都暗自警惕。
柳明舉止斯文,言談倒也磊落,對著巴圖等人躬身行禮︰“晚生柳明,打擾貴寨清淨,實屬無奈,望乞海涵。”
巴圖打量著他,沉聲問︰“你是讀書人?從哪里來?”
“晚生乃湖廣人士,原也是個秀才,只因……唉,世道紛亂,賊寇四起,家鄉待不下去了,只好四處漂泊,沒想到在這鄂西深山,還能見到如此……齊整的寨子。”柳明說著,目光卻不自覺地被趴在向拯民身邊、正好奇打量他的雪魄所吸引。
他看到雪魄的瞬間,明顯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但並沒有尋常人那種極度的恐懼,反而流露出一種觀察和思索的神色。
就在這時,雪魄也站起身,走到柳明身邊,繞著他走了一圈,仔細地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然後抬起頭,看向向拯民,喉嚨里發出一種平和的、表示“無害”的嗚嚕聲。
向拯民心中微動。雪魄的直覺很少出錯,它判斷此人沒有惡意。
覃玉也輕聲對向拯民和巴圖道︰“此人談吐不俗,像是真的讀書人。如今寨中正值用人之際,薪火學堂也缺先生,若他身份清白,或可一用。”
向拯民沉吟片刻,對柳明道︰“柳先生,寨子近來不太平,不便留客。不過看你也是落難之人,可在外圍客舍暫住一宿,明日一早便離開吧。”他沒有完全放心,采取了折中方案。
柳明連忙躬身感謝︰“多謝寨主,多謝諸位!一晚足矣,足矣!”他似乎並不在意是否能長久留下,目光依舊不時瞟向雪魄,以及寨中那與眾不同的水泥牆和井然有序的備戰景象,眼中充滿了探究的神色。
這個名叫柳明的秀才,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顆小石子,在緊張的備戰氛圍中,激起了一絲微小的漣漪。他的到來是福是禍,無人知曉。但此刻,巴寨的所有人,都無暇他顧,他們的全部心神,都系于那即將到來的、決定生死存亡的一戰。
夕陽的余暉,將雪魄巡邏的白色身影拉得很長,它站在高高的坡地上,眺望著遠方,那里,是唐崖大軍即將到來的方向。山雨欲來風滿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