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某些描寫略顯重口,介意慎)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听說五月花公寓又死了一個人。”
“又來?這都第幾個了……那公寓一定是被詛咒了!”
“這是第八個吧。這一回是真的嚇人,那個人好好在路上走著,突然就倒下不動了。我當時就走在他後面,上帝啊,真差點沒把我心髒病嚇出來。雖然醫生還在搶救,但都這麼久了,估計早死透了……”
圍觀者嗡嗡的議論透過車窗,鑽進謝利和埃弗莉耳朵。
謝利的臉色很不好看。
他本來就是個膽子很小的男人。接連發生幾次事故,讓謝利本能地對五月花公寓產生了畏懼。
“那個……你之前跟我說,五月花公寓會吃人,具體是什麼情況?”猶豫了一下,他開口詢問出租車司機。
“客人,您看您已經到目的地了,我還趕著去接新單……”司機作出為難的樣子。
“我加錢。”謝利聞弦歌知雅意,也顧不上心疼,掏出錢包,遞了張10米刀鈔票過去。司機接了錢,喜笑顏開,立刻毫無隱瞞地將他知道的有關消息盡數分享了出來。
“最初的開端,是304那對自我獻祭給口口的夫妻,這件事您應該听說過。尸體被發現後,五月花公寓爆發了一股惡臭,很多人都逃出了公寓,在街頭露宿。直到第二天,房東找人清理了現場,又拿一把大鎖把304鎖住,住客們才陸陸續續回到公寓。”
“而噩夢,也是從他們回到公寓後開始的……”
出租車司機很愛講故事,聲音壓低,搭配一驚一乍的語氣詞,把氛圍感營造得很足。
據他所說,最先出事的是304隔壁的303住客。那是一名餐館服務員,她工作兢兢業業,十余年來從未遲到早退,卻在某天毫無征兆地曠了工。她的老板不放心,收工後上門拜訪,發現她光著身子跪坐在浴缸邊,頭朝下浸泡在放滿水的浴缸里,早就沒有了呼吸。
死因是溺亡,但死法非常離奇。女服務員體內沒查出酒精或者藥物,現場也不存在扭打痕跡,警方查了一圈,沒查到什麼有用的信息,最後只能猜測,也許她是太過疲憊,在走進浴缸前先一步昏睡過去,頭泡進水里,不小心把自己淹死了。
當然,這個結論一看就很不靠譜。但沒辦法,誰叫女服務員孤身一人呢?她的丈夫孩子早就死了,也沒有關系好的親戚朋友願意為她出頭,跳出來質疑警方。
于是,第一個死亡案就這樣草草了結了。
接著死去的是204的一名老人。他年紀大了,又有酗酒的習慣,因此,當那天清晨,人們在通向二樓的階梯上看到頸骨折斷氣絕身亡的老人時,並沒有多想,只以為是意外摔倒所致。
第三名死者住在305,他是一名建築工人,工作時突然一頭栽倒,落在了裸/露的鋼筋上,被刺了個對穿。
“……其實,這時候已經有人感覺到了不對,因為這幾名死者居住的房間——303、204、305,發現了嗎?全都是圍繞著304分布的!不過,第四起死亡案打破了這個規律……”
謝利這時候已經嚇得滿頭冷汗了。
——什麼打破規律,他就是404的住客啊!沒有死不是因為規律錯了,而是……而是他這段時間壓根沒有回過公寓!
公寓會吃人,這傳聞難道是真的?!
出租車司機沒有發現謝利的驚恐。他掰著手指,繼續羅列五月花公寓剩下的幾名死者和他們的死因。謝利卻已經失去了听故事的興趣。他將車窗又往下降了些,身體傾斜,湊到窗口深深呼吸,想要緩解慌亂的情緒。
一股惡臭就在這時隨風闖入他和埃弗莉的鼻子。
還是熟悉的夏日冰箱臭魚味,卻比逃離公寓的那個下午濃烈了數倍,堪稱濃縮再濃縮後的究極生化炸彈。埃弗莉懷疑自己的鼻子都要報廢了,她被那臭氣燻得眼淚直冒,強烈的惡心從腹內騰起,直沖向她的咽喉。
“唔嘔……好臭,太臭了!關窗,快關窗!”謝利也被燻得不行。他“啪”一下關上了車窗,傾身向前,火急火燎地催促司機把前排的車窗也一並關上。
“臭嗎?我怎麼什麼也沒聞到……”司機嘴里犯著嘀咕,听話地合上了車窗。
隔絕了外界的臭氣後,車里的味道總算沒再那麼地獄。
謝利和埃弗莉兩父女同時張開嘴巴,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像兩條擱淺在海灘的魚。
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出租車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到了這一幕,並沒有生出同情,只覺得格外滑稽︰“哪里有臭味,別是你們聞錯了吧……不過,說到氣味,我倒是有听說過一條五月花公寓的內幕消息,我敢保證很多人都不知道。”
“什麼消息?”
“就在前天,我剛好路過警局,接了名晚歸的法醫。我偷听到了他打電話的內容,哦上帝,那真是不可思議——知道嗎,那名法醫說,放置在停尸房的五月花公寓住戶尸體,腐敗的速度快得離奇,才兩天不到,就在冷櫃里化成了一灘臭氣沖天的尸水,連骨頭都沒留下!”
“什麼?!這、這……”
謝利的聲音變得更加恐懼。
因為,就在出租車司機分享內幕的同時,五月花公寓外忽然一陣嘩然。四周圍觀的人群被警察向左右驅散,一輛運送尸體的推車穿過間隙,停在了警戒線邊緣。
出租車停在上行的坡道上,從謝利的角度,剛好能越過運尸車,看到警戒線內地面上的那灘……那灘爛肉。
是的,爛肉。
盡管那團肉好好穿著衣服褲子,還依稀能看到頭顱和四肢的輪廓,可那毫無疑問就是一團高度腐敗的爛肉。
肉團像是由內而外炸開的,頸部、肩膀等部位還殘留著未完全腐爛的表層皮膚,松垮垮軟塌在那里,稍微一踫就向外牽拉出淡黃色的粘稠絲線,面部、胸腔和腹部卻徹底皮肉翻卷,只剩下向內凹陷的深坑。深坑里面,紅的、白的、黃的、固體的、液體的、半固半液的,亂七八糟糊成一團。青黑的霉斑散布其間,勾勒出一副令人作嘔的地獄圖景。
兩名醫護人員從爛肉胸口的凹陷處收回沾滿不明液體的雙手,扣好為急救而解開的紐扣,站起身朝推車行來的警察遺憾地搖了搖頭。警察會意,擺手讓人抬起爛肉的“四肢”,將它放上推車,蒙上白布。
一整個過程透著令人悚然的荒誕與恐怖。
如果只是一團爛肉,真的會有人給它一本正經地做急救穿衣服嗎?
“那個人好好在路上走著,突然就倒下不動了”、“五月花公寓住戶尸體腐敗的速度快得離奇”、“一灘臭氣沖天的尸水”……剛才收集到的信息忽然齊齊闖入腦海,謝利睜大眼,哆嗦著手指,戳了戳前座的司機。
“在……在你眼里,那具尸體長什麼樣?”
“什麼樣?就很普通啊,看樣子才三十出頭吧,可惜了,這麼年輕早早死了……”司機答。
謝利的表情越發慌亂。他胸口劇烈起伏著,額頭滲出的冷汗向下墜落,砸了埃弗莉滿臉。但埃弗莉已經顧不得惡心了,她同樣瞪大眼眸,轉頭驚悚地看著司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東西。
司機說尸體很普通?可她看到的,明明是一團惡心到極點的爛肉啊……
“你確定你看到的不是一團爛肉?”她听到謝利問。
看來她和渣爹看到的是同樣的畫面。
司機一下子板起了臉,橫眉斥道︰“什麼爛肉,這種玩笑可不能亂開,對死者太不尊重了!”
“唔……唔嘔!”前所未有的恐懼攫住了謝利。反胃感襲來,顧不得拿拐杖,他一把推開車門,連滾帶爬地跑到路邊,張嘴就嘩啦啦吐了起來。
埃弗莉也想吐。
為了騰出手拄拐杖,謝利把她的襁褓用綁帶固定在了他的胸口。離開出租車後,外面的臭氣隨著風陣陣飄來,混合著頭頂謝利嘔吐物的酸臭,還有耳畔咽喉收縮蠕動的環繞立體音,怎一個惡心了得。
作為一個小嬰兒,她真的承受了太多,要……要吐奶了!
“嘿老兄,你沒事吧。不過看到個死人,你反應至于這麼大嗎?”身後傳來車門打開又關閉的聲音,出租車司機走上前來,伸手扶住了謝利金雞獨立抖個不停的身體,並體貼地把謝利遺忘在車內的拐杖塞到了他的腋下,“你住在五月花公寓對吧,看你一個人帶著寶寶也挺不容易的,要我扶你進去嗎?”
“不、不用了……”謝利看著不遠處的五月花公寓,睜圓的雙目中滿是畏懼。
目光所及處,年代久遠的木結構建築安靜矗立在喧鬧的街道上。高六層樓,初建時曾是街上數一數二的時髦大樓,但如今,傳統的木結構早已讓它成為“過時”、“老土”的代名詞。寫有“五月花”名字的巨型廣告牌歪歪扭扭,刷成白色的外牆因長期風吹日曬,漆面剝落,露出下方暗紅色的底漆,乍一看就像一道道血肉淋灕的猙獰傷口。
每一道傷口,都讓人聯想到剛才那具可怖的爛肉。
五月花公寓就這樣沉默而耐心地蹲伏在那里,龐大的身軀籠罩著不祥的陰雲,洞開的大門黑漆漆的,像一張連接著深淵的巨口,等待祭品的自投羅網。
如此詭譎,如此不祥,謝利怎麼可能放任自己落入這樣明顯的死亡陷阱!
可是——
“蕾切爾。”埃弗莉听到謝利啞著嗓子,懷著思慕與悲傷,突兀地念起了亡妻的名字。
“蕾切爾的照片,還在里面……”
“是啊,蕾切爾。”
像清水被墨汁所浸染,埃弗莉眼睜睜看著謝利的雙眼從清明到混沌,直至最後,一層詭異的陰霾覆蓋了他凝視公寓的眼眸。耳畔響起的,是謝利機械的呢喃。
“必須……必須拿出來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