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切爾……照片……拿出來……”
謝利眼神發直,口中復讀機一樣翻來覆去念叨著相似的話,抬步便朝五月花公寓的方向走。
司機不明所以,見謝利一反先前的抗拒,主動往公寓前進,就好心攙扶起他的半邊身體,陪著謝利一起往前。
被綁在前胸的埃弗莉清楚看到了謝利轉變的過程。她這個渣爹膽子比老鼠還小,做事情猶猶豫豫,最喜歡瞻前顧後,剛才還一副嚇得要命的樣子,絕無可能下一秒就戰勝恐懼,變成偉大的純愛戰士。
埃弗莉前世看過不少恐怖片,她強烈懷疑謝利是被某些特殊力量影響,迷惑了心神。如果只有他一個,她管他去死呢!可偏偏她現在還只是個小嬰兒,渣爹和她深度綁定,謝利這一入虎口,她也沒好果子吃!
于是她張開嘴巴,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大哭,襁褓里的四肢胡亂扭動,又踢又打,希望能喚醒謝利的理智。
“嗚哇——嗚哇嗚哇!”
謝利對埃弗莉的哭喊踢蹬無動于衷。他已經被邪惡力量徹底迷惑,往公寓邁進的步伐執著又堅定,過程中連一絲眼神都沒有分給胸前的埃弗莉。
反倒是那個出租車司機,看埃弗莉哭得撕心裂肺,湊了半張大臉過來,擠眉弄眼試圖哄她︰“哦,小寶寶,不哭不哭,馬上到家了哦……”
可惡,真希望她停止大哭,就給她拽住謝利,別再加速他倆奔赴死亡的進度啦!
埃弗莉深恨自己年紀太小,連舌頭都捋不直,心里再焦急,也只能發出“啊啊、啊啊”的智障聲音。
短短一段路很快走到頭。
看著近在咫尺的公寓大門,埃弗莉的心也墜入了谷底。
“好啦,我們到了……這公寓實在邪門,我比較害怕這些,就不繼續送你了。老兄,祝你——嗯、還有你的小寶寶好運。”出租車司機在門口的位置站定腳步,同謝利告別。
謝利沒有理會司機。
他像一頭餓了好幾天的野獸終于見到心心念念的食物,眼球凸起,牙關緊咬,臉頰帶著狂熱的紅暈,雙眼死盯著面前的大門,距離越近,腳下的速度越快,最後近乎是跑著闖進了闊別已久的五月花公寓。
像是撞破了某層看不到的屏障。進門的那刻,門外的喧鬧、生機與陽光一起被隔絕,幽深的黑暗紗幔一樣籠罩而下,將父女兩人死死裹住。
“呼——!”
一並涌來的,還有直沖腦門的強烈臭氣。
如果說外面那團爛肉的臭氣是悶了三天的臭魚,公寓里的氣味就是無數條這樣的臭魚聚集在一起,腐化,發酵,壓縮,提純……不、不是臭魚!這種滿含死亡氣息的氣味,其實更像無數具人類尸體堆疊在一起,以亡者的怨念與不甘為引,孵化而出的,充滿詛咒與褻瀆的味道。
而現在,這種詛咒正隨著呼吸,從兩人的口鼻、耳道、眼楮……甚至每一處毛孔向內侵蝕。
陰冷的感覺爬上埃弗莉全身,她感到脖頸好似被一雙看不到的巨手扼住,身體發冷,難以呼吸,有那麼一瞬,她差點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死去。
就在窒息感越發強烈時,一陣滾燙的熾熱忽然從埃弗莉胸口傳來,驅散了包裹她周身的陰寒。埃弗莉感到身體一暖,僵冷的四肢頃刻恢復了靈活。她顧不得多想,立刻伸出小手,向自己胸口發燙的東西摸去——是那枚外祖父留下的十字架!
黃銅的十字架像剛放在火上炙烤過一樣,通身內蘊著暗紅的火光,僅僅只是摸了一下,埃弗莉手指尖立刻浮現碩大的水泡。她覺得自己的胸口肯定也已經被燙出了傷疤,可埃弗莉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渣爹謝利仍處在未知力量的影響下,大踏步朝公寓更里面走。黯淡的壁燈忽明忽滅,幽幽冷光照射下,他的臉色已經浮現死人般的青黑。
這里離大門口已經有些距離。等謝利一死,她一個走路都做不到的小嬰兒,要怎麼離開這個危險恐怖的環境?
想到這,強忍著指尖傳來的劇痛,埃弗莉“啊啊”大叫著,高高舉起十字架,一把將它按上了謝利的下巴頦。
——快給她清醒過來啊,沒用的爹!!!
“滋,滋滋……”
觸踫到謝利的那一刻,十字架上倏地騰起一股透明的火焰。無色的火順著皮膚飛快擴散,火舌所過之處,皮肉燒灼的聲音不絕于耳。惡臭的膿液像榨油一樣,被火焰從男人毛孔汩汩蒸出,襯得他面容可怖,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
“沙沙”,火焰爬過口唇與鼻梁,繼續往上蔓延。作為代價,埃弗莉發現手中十字架的體積正以極快的速度縮小,就好像……就好像這股火焰使用的柴薪,是鑄造十字架的黃銅一樣!
當這聖潔的火焰一路往上,終于燒灼到謝利的眼部,“滋滋”聲驟然變大,以男人的瞳孔為中心,向外騰起兩團明亮的火。覆蓋在男人眼底的陰霾發出尖嘯般的嘶鳴,在烈焰的灼燒下,一絲一縷,不甘地消褪。
直到最後一點陰影消失,謝利渾身一顫,眼神清明,如夢初醒。
他第一時間捂住自己的臉頰,口中發出了淒厲的痛呼︰“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
好在他還不算太蠢,嘴里喊著痛,腦子也很快反應過來,轉身就往公寓外狂奔。
在性命安危前,燙傷和骨折全部都可以忽略不計。強忍著肉/體上的疼痛,謝利一邊沒出息地大喊、哭嚎、尖叫,一邊爆發出所有的潛力,朝著黑暗中唯一散發著微光的大門不斷奔跑,奔跑,奔跑……直至最後,隨著“啵”一聲輕響,無形的隔膜被男人一頭撞破,光明襲來,揣著胸前的埃弗莉,他踉蹌著回到了喧囂熱鬧的大街。
陽光重又籠罩身體的那刻,埃弗莉感到手中一空。
她如有所感,舉起滿是水泡的手。掌心還殘留著十字形的燙傷,與謝利下巴的痕跡一模一樣,然而,手掌與疤痕之間,黃銅的老舊十字架已然不見影蹤,只余下一捧淡金的飛灰簌簌飄落,被風帶往遙遠的遠方。
那枚拯救了她性命的十字架燒完了。
“唔……唔嘔!”
似乎是身體的忍耐到達了臨界點,松懈下來後,一股腥臭的冷流直沖喉頭,埃弗莉再也忍不住,嘴巴一張便伸著脖子,哇哇嘔吐了起來。
落在胸口和地面的嘔吐物是漆黑的,黏稠拉絲,帶著惡臭,看起來像瀝青,又有些像頭發。埃弗莉很確定自己沒有吃過這種玩意——她還是個小嬰兒,吐出的按理說只會是奶水和胃部分泌物。
繼她之後,渣爹也開始嘔吐。他撐著路燈柱,嘴巴張開,“嘩”一聲便朝外嘔出一大團黑液。糊在地上的穢物比埃弗莉更粘稠也更臭,光看那那洶涌而出四處噴濺的樣子,與其說嘔吐,更像一門大炮在噴射。
公寓外的死尸才剛運走,看熱鬧的人還沒散盡。看到大門外父女倆一同嘔吐的奇景,很快就有熱心人圍聚了過來。
“天吶,好臭,他們一定是食物中毒了!”
“這個人臉上還有燙傷!”
“嘿,救護車不是剛走嗎,快把它喊回來……”
埃弗莉幾乎把肚子里所有存貨吐空了。嘔吐過後,強烈的倦意襲來,在路人亂糟糟的呼喊聲中,她雙眼沉重,很快沉入了漆黑一片的亂夢。
……
再次睜開眼,依舊是熟悉的醫院,萬幸不再是新生兒室,而是在普通病房里。
可能是在五月花公寓沾染了髒東西的緣故,埃弗莉又發燒了。
她手背掛著點滴,指尖燙傷處敷著膏藥,滿臉潮紅,呼吸粗重,小小一只縮在床上,看上去格外可憐。
在她病床的隔壁,躺著渣爹謝利。他比她更倒霉,公寓里的疾跑令才好的腿傷再度復發,為防止骨骼錯位,醫生不得不割開好不容易愈合的刀口,把鋼釘重打了一遍。此外,因為被邪惡力量控制過身體,他剛到醫院就上吐下瀉,也發起了高燒。
父女倆滿身病痛,一人一張病床,煎熬地在剛剛恢復重建的醫院里休養著。
這期間,五月花公寓還在持續不斷地死人,幾乎每天,報紙上都能看到相關報道。
死的人太多,有關“公寓吃人”的傳聞漸漸越傳越廣。眼看自己的房子就要變成遠近聞名的凶宅,公寓的房東、一名薄有資產的商人終于坐不住了。
他經人介紹,雇佣了一個名為“威斯特”的驅魔人前來幫忙。此人曾破除過“德西亞娃娃屋”、“亡靈客棧”等著名靈異事件,業務能力極強——相對的,每一次驅魔的要價也相當高,沒有足夠的錢根本無法請動。曾有不少人因此噴他“守財奴”、“鐵石心腸”,威斯特對此不置一詞,依舊我行我素。
現在,這位米國驅魔圈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就坐在謝利病床前,口叼一根未點燃的香煙,雙眸眯起,神情慵懶地听謝利講述一周前在公寓的恐怖經歷。
他听故事,埃弗莉看他。和充滿傳奇色彩的個人履歷不同,現實中的威斯特年紀很輕,看起來才30出頭,寬肩長腿,眉眼深邃,卷曲的黑色頭發胡亂用幾枚金屬夾子夾在鬢邊,濃眉之下,綠色的眼珠閃爍著神秘的光彩,搭配他唇邊的胡茬,既落拓又性感,一整個游戲人間的放蕩公子。
是很吸引叔控的那類長相。
“……所以說,那一天要不是有十字架項鏈幫忙,你覺得自己可能會死在公寓里?”長長的故事講完,埃弗莉听威斯特問。
“是的,沒錯……當時的狀態真的很難形容。我的腦內好像住進了另一個存在,它蠱惑著我,讓我忘記了害怕,只一心想留在公寓,在那里永遠地住下去,為某個存在奉獻一切……”時隔一周,再次回憶起那天的情形,謝利仍沒能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唔……情況我基本了解了。謝利先生,你應該感謝你的岳父,听你的描述,要想有那樣的威力,他給你的十字架至少得到過一名紅衣主教的賜福,是非常珍惜的驅邪物品。”說罷,威斯特打開錢包,從里面抽出幾張百元米刀放在謝利床頭,“這是約好的‘情報費’。”
“太謝謝了!如果您還有什麼想知道的,還請盡管問。”
“沒什麼需要問的了。”威斯特搖搖頭,從椅子上站起身,“我已經勘破了此次事件的謎團……萬事俱備,接下來,該我上場了。”
說完,他抓住領口,抖了抖身上布料挺括的長風衣。長長的下擺隨他的動作在空中蕩起利落的弧線,驅魔人低頭,給自己扣上漆黑的禮帽,轉過身,右手懶洋洋朝謝利一揮,隨後便步履如風,消失在了病房門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