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利足足洗了三次手,才總算聞不到什麼氣味。
他罵罵咧咧回了畫室,把賣慘用的道具人埃弗莉遺忘在了沙發上。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渣爹皺眉嗅聞的表情太過傳神,埃弗莉在客廳躺著摳腳,摳著摳著,鼻端好似也聞到了謝利所形容的那股“大夏天魚肉在斷了電的冰箱里放了三天”的臭味。
什麼啊,是樓下的氣味終于順著樓道飄上來了嗎?
客廳靠著入戶門,相比靠窗的內側臥室,它有更大幾率受到公寓內飄散的氣味影響。埃弗莉抽著鼻子,四處嗅了嗅,發現這氣味一陣一陣的,有時候什麼也聞不到,有時候又確實能聞到點,惡臭惡臭的,讓她差點沒把奶給吐出來。
這就是傳說中的尸臭嗎……真惡心,希望警方趕緊勘察完現場,好讓房東找清潔員把房子打掃干淨。不然,就算現在天氣不熱,臭氣老這麼飄著也不是個事兒呀!
和埃弗莉持類似想法的住戶不少。尤其是這天下午,氣溫反常地飆升到了29度——對這個城市而言,這已經是少見的高溫了。高懸的太陽熱烘烘照射著整幢大樓,燻蒸出了藏在木結構縫隙中的氣味因子,隨著氣溫的節節攀升,從304飄出的臭氣也越發強烈,幾乎堪比生化武器。
這一天,凡是住在五月花公寓的住戶,無論一樓還是六樓,全都被燻得不行。
到了傍晚時分,經過白天的層層加碼,氣味終于突破人類忍耐的臨界,濃烈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公寓里面,蝸居的不蝸居了,自閉的不自閉了,就連搞藝術的都受不了,丟下畫筆拿床單裹著小寶寶埃弗莉,逃也似的跑下了樓。
整幢樓一時間像被灌了開水的螞蟻窩,全是一窩蜂往外奔逃的住戶。
說來也怪,明明房子里臭不可聞,一旦走出公寓門,氣味立刻就聞不到了。于是,五月花公寓門外出現了奇異的一幕︰大量手拎簡易包裹的住戶戴著口罩、捂著口鼻奔逃而出,又在跑出大門後抽抽鼻子,滿臉疑惑地停下腳步。隨後,絕大多數人因為無處可去,或是舍不得住旅館的花銷,四下望望,見門外的空地還算干淨,干脆拆了行李,隨便找點東西往地上一墊,就這樣歇了下來。
謝利是畫家,為人一向比較清高。看到其他人就地歇息,擺出了要在外面打地鋪的架勢,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虛榮好面的一面佔了上風,沒有選擇和那些住戶擠,而是抱著埃弗莉去了附近一家小旅館,湊合湊合過了一晚上。
小旅館環境很不好,狹窄逼仄的房間不見天日,常年彌漫著一股霉味,隔音還很差,一到晚上就有各種曖昧的聲音從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穿牆而來。謝利以前雖然落魄,但也沒住過這麼差的環境,加上白天被樓下死人的事情嚇到了,為了發泄和壯膽,晚上睡前便多喝了些酒,把自己灌醉了。
結果他這一醉,竟直接睡過頭,把次日上午退房的時間給睡了過去。旅店的老板巴不得客人多睡幾天,好多賺一些住店費,所以壓根沒有來喊過謝利。最後,還是埃弗莉餓得實在受不了,一邊哼唧一邊拿小腿使勁蹬謝利的臉,才終于把這個呼嚕連天的醉漢給蹬醒。
“幾點了……什麼、都這個時間了,該死!”
謝利迷迷糊糊睜開眼,一看時間,立刻從床上“噌”一下坐起了身。
他胡亂穿上衣服,左手拎皮箱,右手抱埃弗莉,火急火燎沖到櫃台,找老板退房。
“確定要退嗎?那你還需要補一天的房錢。”旅館胖老板老神在在問。
“可我只超時一個半小時!”
“那也是超了……謝利先生,您難道要賴賬嗎?”櫃台後,肥壯的老板懶洋洋吸了口煙,擺在櫃台下的右手隨意一抬,露出滿是青色文身的手背,和漆黑油亮的半截槍托。
窮畫家謝利一秒變臉。
“那我……那我再住一晚,明早來退房吧。”他唯唯諾諾說。
“沒問題,祝您住得愉快~”胖老板收回槍,朝謝利擺擺手。注意到埃弗莉的眼楮一直在看他,還心情甚好地朝小嬰兒做了個鬼臉。
“咯咯……”埃弗莉此時還餓著肚子。看到胖老板讓害自己錯過早飯的罪魁禍首吃了癟,她非常高興,扯起嘴角,沒心沒肺地朝胖老板露出一個無齒的笑。
既然已經超時,為了回本,謝利便打算在旅店再住一天。
旅店底樓是一家酒館,酒水是胖老板自釀的,價格很便宜,一到晚上就會吸引大量社會底層的客人前來消遣。
人一多,消息便也格外靈通。五月花公寓一對教徒夫婦獻祭而死,尸臭味彌漫,逼得住戶紛紛外逃的新聞,如今正在整個舊城區傳得沸沸揚揚。只是被抱下樓吃頓晚飯(謝利吃飯埃弗莉嘬奶瓶)的工夫,埃弗莉就從周圍人的閑談中了解到,今天上午,在各方催促下,警方已經定死了304夫妻系沉迷邪/教紫砂死亡,帶隊撤出了現場。
房東看到屋子解封,當下立刻撥打電話,請專門的凶案現場清潔人員上門,把304房間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家具全部丟掉,地板也撬開一寸寸清理,不放過一絲縫隙。
“那五月花公寓現在還臭嗎?”謝利插話。
“我住在那間公寓的朋友下午就回去了。據說里面噴了除臭,已經聞不到什麼味道了。”一名食客回答。
謝利聞言非常高興︰“太好了,看來我明天就能回去了。”
——然後他就體驗了一把什麼叫“樂極生悲”。
小酒館當晚有兩人為爭搶美女的青睞,大打出手。起先還只是一場小小的斗毆,不料對決的雙方,分別來自兩個彼此敵對的小幫派。
打著打著,越來越多的幫派成員攪合進戰局,這場小小的斗毆,也逐漸升級成了兩個幫派之間的混戰。
謝利膽小如鼠,自然不可能參與到這種危險的活動中去,但他人比較倒霉,在撤離的時候,不小心被一名幫派成員掄起椅子打中了小腿。
“啊啊啊啊啊!我的腳!”謝利抱著腿痛得吱哇亂叫,眼淚鼻涕噴泉一樣涌出,糊了他滿臉,整個人瞬間失去了行動能力。
後來,還是旅店胖老板為人仗義——也可能是擔心謝利死在械斗中,牽連到他——總之,關鍵時刻,胖老板像個英雄一樣突入戰局,救出了立在原地呆愣如雞的謝利和他懷中的小嬰兒,將這個不幸被卷入的倒霉蛋推到了櫃台後面躲著。
酒館的斗毆持續了將近半個小時。
等無能的米國警察終于趕到,大聲呼喝著止住混戰時,屋子里已經沒一處好地。
參與斗毆的雙方都被警察拿警棍抵著,粗暴地押送進了警車,至于謝利,則被救護車“咿呀咿呀”送往了醫院。
壞消息,他的小腿骨折了。
好消息,這次住院無需自費。
胖老板友情推薦了一名律師給謝利。也不知那位律師是如何操作的,沒過多久,謝利在律師的主持下簽署了一份諒解書,得到了械斗雙方打來的大筆賠款。雖然事後需要付一些抽成給律師和胖老板,但刨除那些,謝利依舊通過這次受傷狠賺了一筆,樂得臉上笑開了花,直感嘆這傷受得值。
埃弗莉也很樂呵。因為渣爹腿折了,沒辦法照料她,院方就幫忙找了個臨時保姆。保姆雖然是臨時的,做事卻一點不馬虎,喂奶拍嗝換尿布,洗澡翻身哄覺覺,把小埃弗莉照料得無微不至,短短十來天,埃弗莉就成功白胖了一圈。
可惜美好的時光終究是短暫的。
半個月後,因為骨骼愈合形勢良好,渣爹謝利出院了。
謝利一出院,埃弗莉就不能再白嫖保姆阿姨的精心呵護。因為這筆護理費是和住院費算在一起,要由械斗幫派報銷的。摳門的謝利才不會舍得花自己的錢請護工。
埃弗莉︰悲傷QAQ
辦理完手續,父女倆在醫院門口打了輛車,準備回五月花公寓。不料,報出目的地後,出租車司機面色一下子變得有些古怪。
“您要去五月花公寓?”他轉頭跟謝利確認。
“是的,怎麼了?”
“您……您難道沒听說嗎,有關那個公寓的傳聞。”
“什麼傳聞,304死了兩個人的事?”
“不,不是那個……304的教徒夫妻已經是老新聞了。現在關于那幢公寓最新的說法是,五月花公寓它——它會吃人!”
“胡說,我都在那生活了好幾年了,它會吃人我怎麼可能沒事?”謝利是個無神論者,一向對神鬼之說不屑一顧,認為那些都是迷信。看到出租車司機始終沒發車,他不耐煩地催促︰“我趕時間,你快開!”
“哎,您坐好。”出租車司機聳聳肩,不再多話,油門一踩,車子就飛也似地躥了出去。
二十分鐘後,出租車在距離五月花公寓幾十米遠的街邊停住。
前面過不去了。
謝利打開車窗,和坐在胸前襁褓里的埃弗莉一起,伸長脖子往五月花公寓門口望。
公寓大門右側的地面上拉著一圈警戒線,兩輛亮著紅燈的警車,和一輛燈光閃爍的白色救護車呈包圍之勢,散布在警戒線外側。幾名身穿制服的警察正在警戒線周圍維護秩序,白衣的醫護人員腳步匆匆,來往不息。
警戒線外,圍觀群眾里三層外三層,將現場圍了個水泄不通。
五月花公寓又發生命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