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梆子聲剛過,鐵獅巷深處的刀幫總堂突然亮起一盞孤燈。昏黃的光暈透過窗紙,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搖曳的影子,像是一頭蟄伏的野獸在舔舐爪牙。
林越伏在總堂斜對面的民房屋檐上,瓦片上的寒霜透過單薄的衣料滲進來,卻凍不住他眼底的銳光。他已在此潛伏了兩個時辰,懷里揣著的薄鐵片將呼吸的聲響壓到最低,只有耳廓微微動著,捕捉著來自總堂的每一絲動靜。
“頭兒,風緊了。”老鄭的聲音從下方牆根傳來,他仍扮作賣煙絲的小販,此刻正縮在避風處,借著整理貨攤的動作低語,“剛才看到趙管事從後門進去了,手里提著個紫檀木錦盒,看著分量不輕。”
林越指尖在瓦片上輕輕一點,示意收到。趙管事是萬通商號的老人,更是李坤的心腹,他深夜到訪,還帶著錦盒,顯然是應了昨夜順風客棧雅間里那番對話——李坤要親自送“賞銀”來了。
他緩緩側過身,目光掠過總堂的飛檐。這處宅院原是前朝一個鹽商的別院,院牆高近三丈,牆頭布滿鐵棘,正門處有四個刀幫護衛守著,個個都是煉肉境中期的好手,呼吸綿長,顯然是經過嚴苛訓練的武者。
“後門那邊只有兩個護衛,守在月亮門兩側,視線有盲區。”林越用喉音低聲回應,聲音細若蚊蚋,“老鄭帶兩人去左側巷口接應,孫小五跟我從右側水榭潛入,記住,非必要不動手,咱們要的是錦盒里的東西。”
兩道黑影從牆根竄出,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巷口拐角。林越深吸一口氣,體內氣血按照《磐石煉體訣》的法門緩緩運轉,將體溫降至與周遭環境相近,隨即如一片落葉般滑下屋檐,腳尖在牆頭上輕輕一點,身形已掠出數丈。
刀幫總堂的右側有一處廢棄水榭,據說當年鹽商在此引活水造景,後來河道淤塞,只留下半池殘水和幾株枯荷。此刻殘水結著薄冰,枯荷的斷睫在風中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正好掩蓋了林越落地的動靜。
他貼著水榭的朱紅柱子繞到背面,果然看到兩個護衛背對著月亮門站著,腰間鋼刀的穗子上還掛著冰碴。林越屈指一彈,兩枚小石子帶著破空聲飛向不遠處的枯荷叢,“啪”的一聲落在冰面上。
兩個護衛同時轉頭,警惕地望向聲音來源處。就在這剎那的分神間,林越已如狸貓般竄過月亮門,孫小五緊隨其後,兩人足尖點在青石板上,連一絲灰塵都未驚動。
總堂內部比想象中更簡樸。穿過天井,正屋的門虛掩著,里面傳來壓低的說話聲,夾雜著粗重的喘息,顯然有人在飲酒。林越貼著廊柱挪到窗下,用匕首輕輕挑開窗紙一角,屋內的景象頓時映入眼簾。
堂中擺著一張八仙桌,刀幫幫主刀疤臉正敞著衣襟,露出胸前猙獰的刀傷,手里把玩著一個酒葫蘆。他對面坐著的正是趙管事,那只紫檀木錦盒就放在桌案中央,紅綢襯底,在油燈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趙管事,這五千兩白銀,當真是李公子的意思?”刀疤臉灌了口酒,喉結滾動著,“我刀幫這次可是折了十七個弟兄,光是喪葬費就去了不少,這點銀子……”
“刀幫主莫急。”趙管事推了推鼻梁上的玉扳指,聲音尖細如鼠,“這只是定金。李公子說了,只要您按信上的吩咐,三日內再挑一次事,把斧頭幫逼到絕路,等李家接手了城西的地盤,萬通商號的藥材生意,分三成給刀幫如何?”
刀疤臉眼楮一亮。城西藥材行的利潤他早有耳聞,三成的份額抵得上他半年的收入,當下便舔了舔嘴唇︰“信呢?我得親眼看看李公子的承諾。”
趙管事嘿嘿一笑,從錦盒里抽出一張折疊的宣紙,推了過去。刀疤臉剛要伸手去接,林越突然對著孫小五打了個手勢——就是現在!
“砰!”
窗戶被一腳踹碎,木屑紛飛中,林越已如猛虎撲食般竄到桌前,左手按住錦盒,右手屈指成拳,對著刀疤臉的手腕砸去。他這一拳用上了《磐石煉體訣》的剛勁,拳風未至,已帶起一股沉凝的氣勁。
刀疤臉也是個狠角色,雖驚不亂,手腕急轉,竟想反手扣住林越的脈門。可他剛煉肉境中期的修為,怎敵得過林越融合了兩部功法的內勁?只听“ 嚓”一聲脆響,刀疤臉慘叫著縮手,手腕已不自然地扭曲。
“有刺客!”趙管事尖叫著就想往內室鑽,卻被孫小五一腳踹在膝彎,“噗通”跪倒在地,被反手按在桌角,動彈不得。
“林越?!”刀疤臉看清來人,又驚又怒,“你敢闖我刀幫總堂,是活膩了不成?”
他捂著受傷的手腕後退兩步,張嘴就要呼喊護衛,林越卻抓起桌上的酒葫蘆,反手擲了過去。酒葫蘆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正好堵住刀疤臉的嘴,酒水順著他的嘴角流淌,嗆得他直翻白眼。
“別叫,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林越冷冷道,“你的護衛要麼被調去前院應付張捕頭的‘巡查’,要麼已經被我的人解決,現在這屋里,只有你我。”
他這話半真半假。張猛果然如林越所料,為了搶功,今夜帶著一隊捕快在刀幫總堂外圍“巡邏”,實則是想逼刀疤臉“主動”認罪,正好給了林越可乘之機。
刀疤臉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硬氣起來︰“你是刑捕司的人,私闖民宅,還傷我幫眾,就不怕律法處置?”
“律法?”林越拿起那張宣紙,展開一看,上面的字跡娟秀,卻透著一股陰狠——“三日後,以斧盟走私鹽引為借口,糾集人手血洗其總堂,務必讓其元氣大傷。事後李家自會出面調停,屆時城西地盤歸我,藥材行利潤分你三成。李坤字。”
墨跡尚未完全干透,顯然是剛寫不久。林越將信紙折好揣進懷里,又打開錦盒,里面果然碼著整齊的銀錠,月光透過窗欞照在上面,泛著冰冷的光澤。
“刀幫主,你說這封信要是送到太守府,律法會處置誰?”林越晃了晃錦盒,“是處置私闖民宅的我,還是處置勾結李家、挑起火並的你?”
刀疤臉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混江湖多年,自然知道“勾結世家、操縱幫派”這條罪名的分量,一旦坐實,別說刀幫,就是他全家都得掉腦袋。
“你……你想怎樣?”他的聲音帶著顫抖,剛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
“很簡單。”林越將錦盒合上,遞給孫小五,“告訴我,李坤除了讓你挑事,還讓你做了什麼?那批從萬通商號運出來的‘貨’,到底是什麼?”
提到“貨”,刀疤臉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在猶豫。林越上前一步,煉肉境後期的氣勢驟然釋放,堂內的油燈猛地一晃,火焰險些熄滅。
“我沒時間跟你耗。”林越的聲音冷得像冰,“要麼現在說,我還能在太守面前替你求個‘脅從’的罪名;要麼等天亮,跟李坤一起去大牢里做伴。”
刀疤臉咬了咬牙,終于泄了氣︰“那批貨……是私鹽。李坤說,斧頭幫手里有幾條私鹽通道,他想借火並奪過來,讓萬通商號壟斷青嵐郡的鹽市。”
林越心中了然。私鹽利潤巨大,歷來是官府嚴打的對象,李家竟想染指,難怪要做得如此隱秘。
“還有呢?”
“沒……沒了。”刀疤臉眼神躲閃,“他只說事成之後,會保我成為城西唯一的幫派頭領。”
林越盯著他的眼楮看了片刻,見他瞳孔微縮,知道還有隱瞞,卻也明白再逼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他對孫小五使了個眼色︰“把趙管事銬起來,刀幫主……就請你跟我們回刑捕司‘協助調查’吧。”
刀疤臉還想反抗,林越已閃電般探出手,指尖點在他胸口的羶中穴上。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內勁涌入,刀疤臉頓時覺得氣血翻涌,渾身脫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戴上鐐銬。
離開總堂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老鄭帶著兩個捕快守在巷口,見林越出來,連忙迎上去︰“頭兒,張捕頭帶著人在街口鬧事,說咱們越權辦案,要闖進來搜查。”
林越冷笑一聲︰“他倒是來得巧。讓他進來,正好讓他看看,我們‘越權’查到了什麼。”
話音剛落,街口傳來一陣喧嘩,張猛帶著十幾個捕快沖了進來,看到林越手里的錦盒和被銬住的趙管事、刀疤臉,頓時愣住了。
“林越!你竟敢私自帶人闖刀幫總堂,還扣押幫中主事,眼里還有沒有規矩?”張猛回過神來,指著林越怒斥,語氣卻有些發虛。
林越沒理他,徑直走到刀疤臉面前,將那封密信展開,湊到他眼前︰“看清楚了,這是不是李坤的筆跡?”
刀疤臉顫抖著點頭︰“是……是他寫的。”
張猛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他自然認得李坤的筆跡——李家的子弟,他巴結還來不及,怎會想到林越竟能抓到這樣的把柄?
“張捕頭不是一直說我小題大做嗎?”林越轉頭看向他,將密信遞了過去,“現在證據確鑿,不知張捕頭還有何話說?”
陽光刺破雲層,照在密信上,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張猛的手指觸到信紙,只覺得燙得驚人,仿佛那不是紙,而是燒紅的烙鐵。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喉嚨像是被堵住一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越不再看他,對孫小五道︰“把人犯押回刑捕司,錦盒和密信收好,咱們去太守府回話。”
捕快們押著刀疤臉和趙管事往前走,鐵鏈拖地的聲音在寂靜的巷子里格外清晰。林越走在最後,經過張猛身邊時,腳步微頓。
“張捕頭,”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辦案靠的是證據,不是拳頭。下次想搶功,最好先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
張猛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望著林越離去的背影,緊握的拳頭指節發白,眼底閃過一絲怨毒。他知道,這次自己不僅輸了面子,更可能因為跟李家扯上關系,徹底失去太守的信任。
而林越走在晨光里,手中的錦盒沉甸甸的。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五千兩白銀和一封密信,更是敲開李家黑幕的第一塊磚。青嵐郡的水,比他想象的還要深,但他手中的刀,只會越來越鋒利。
遠處的刑捕司已升起炊煙,新的一天開始了,而一場更大的風暴,才剛剛拉開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