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捕司的燭火在窗紙上投下搖曳的影子,林越鋪開青嵐郡城西的輿圖,指尖在魚龍巷與刀幫、斧盟總堂之間來回滑動。輿圖上用朱砂標出的兩幫勢力範圍犬牙交錯,唯獨交界地帶的三條街像是被刻意遺忘的角落,客棧、酒樓、雜貨鋪星羅棋布,正是藏污納垢的絕佳之地。
“頭兒,張捕頭剛從刀幫總堂回來,據說那小頭目已經‘招供’了,說是刀幫為搶地盤先動的手,張捕頭正準備據此寫結案文書呢。”孫小五端著一碗涼茶進來,語氣里滿是不屑,“我剛才路過他的公房,听見他跟手下說,您在外面瞎折騰,再過兩天抓不到真憑實據,就得乖乖給他打下手。”
林越拿起茶杯,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結案文書?他倒是急。”
他指尖在輿圖上重重一點,落在“迎客樓”三個字上。這酒樓正處在兩幫地盤的正中間,三樓的雅間窗戶正好能望見刀幫總堂的後門,是監視的絕佳位置。
“張捕頭只知用拳頭審案,卻不想想,刀幫和斧盟斗了五年,大小沖突幾十次,哪次像這次一樣下死手?五十枚透骨釘,若真是刀幫買的,他們何苦把自己人也釘死在巷子里?”林越放下茶杯,眼神清亮,“這背後一定有人在推波助瀾,而主謀絕不會甘心只看一場火並,他必然要親自下場,收割殘局。”
孫小五撓了撓頭︰“可咱們怎麼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總不能守在那兒等吧?”
“等,也要有章法地等。”林越起身,從懷里掏出幾張紙條,上面寫著十幾個名字,“這是城西所有可靠的眼線,有茶館跑堂的老劉,雜貨鋪的王婆,還有幾個在碼頭扛活的漢子,都是咱們以前破小案子時結下的交情,嘴嚴,手腳麻利。”
他將紙條分成三份︰“你帶兩個人,去迎客樓、順風客棧、聚福茶館這三個地方,讓眼線盯緊二樓以上的雅間,尤其是那些要求‘視野好’的客人。告訴他們,不用動手,只用記清楚客人的相貌、穿著,有沒有帶隨從,說話時有沒有提到‘刀’‘斧’‘地盤’這幾個詞,每隔一個時辰派人來報一次信。”
“那兩幫的總堂呢?”孫小五追問。
“總堂那邊更要盯。”林越指向輿圖邊緣的兩處院落,“刀幫總堂在鐵獅巷,斧盟在石磨街,都有後門通向偏僻小巷。你讓老鄭帶三個捕快,換上粗布衣裳,扮成賣煙絲、糖葫蘆的小販,守在總堂前後門的街角。記住,別靠太近,每日卯時、午時、亥時換一次班,一旦看到有陌生面孔進總堂,尤其是穿著華貴卻故意掩人耳目的,立刻記下特征。”
孫小五看著林越條理清晰地布置任務,忽然想起前幾日林越曾跟他念叨過“前世”的事,說什麼“千里眼順風耳布成網,任誰也跑不掉”,當時只當是玩笑,此刻才明白,這竟是一套完整的法子。
“頭兒,您這招……叫什麼來著?”
“監控布控。”林越笑了笑,“就像撒一張網,把可疑的地方都罩住,魚兒什麼時候游進來,咱們一清二楚。”
兩人正說著,公房的門被“砰”地推開,張猛帶著兩個手下闖了進來,身上還帶著酒氣。他一眼瞥見輿圖上的標記,頓時嗤笑出聲︰“林越,你這是在過家家呢?畫幾張破圖,派幾個人蹲牆角,就能抓到主謀?”
林越收起輿圖,淡淡道︰“張捕頭有何高見?”
“高見談不上,只知道對付這些幫派雜碎,就得用拳頭說話!”張猛拍著胸脯,他剛從刀幫總堂回來,審出的“供詞”讓他意氣風發,“我已經下令,明日一早帶三百捕快,把刀幫和斧盟的總堂都圍了,領頭的抓起來打一頓,不信他們不把幕後之人供出來!”
“強行圍剿,只會打草驚蛇。”林越皺眉,“主謀既然敢挑事,必然早有準備,你這麼一鬧,他要麼跑了,要麼干脆殺人滅口,到時候死無對證,這案子就真成了糊涂賬。”
“糊涂賬?”張猛臉色一沉,“林捕頭是說我辦案糊涂?我告訴你,我張猛在刑捕司混了十年,破的案子比你見的都多!你那套蹲點盯梢的把戲,純屬小題大做!”
他上前一步,煉肉境後期的氣勢壓了過來,公房里的空氣頓時凝滯︰“太守限咱們三日破案,明日就是第二天,你要是再拿不出證據,就給我靠邊站,別耽誤事!”
林越毫不退讓地迎上他的目光,體內氣血悄然運轉,《磐石煉體訣》的內力在經脈中流轉,將對方的威壓擋在體外︰“張捕頭若想動手,我奉陪。但案子沒查完,誰也別想結案。”
張猛沒想到林越竟敢硬頂,愣了一下,隨即冷笑︰“好,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你這張網能網住什麼魚!要是明日日落前還沒動靜,看我怎麼參你一本!”
說罷,他甩袖而去,兩個手下惡狠狠地瞪了林越一眼,也跟著離開了。
孫小五有些擔心︰“頭兒,張捕頭真要是鬧到太守那里……”
“他不敢。”林越搖搖頭,“他那供詞漏洞百出,太守何等精明,怎會看不出來?他現在不過是仗著李家的勢,想逼咱們讓步罷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夜色已深︰“別管他,按計劃行事。你現在就去安排眼線,我去鐵獅巷看看老鄭他們的布置。”
鐵獅巷的街角,老鄭正戴著頂破草帽,蹲在一個糖葫蘆攤子後,眼神看似隨意地瞟向不遠處的刀幫總堂。總堂的大門緊閉,門口守著兩個精壯的漢子,腰間的鋼刀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頭兒。”老鄭見林越來了,壓低聲音,“剛換班時,看到一個穿青布長衫的人從後門進去了,手里提著個木盒,走路腳步很輕,不像尋常幫派分子。”
林越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總堂後門,那里有一棵老槐樹,枝葉茂密,正好能遮住街角的視線。
“記清樣貌了嗎?”
“隔著遠,沒看清臉,只覺得他身形跟萬通商號的趙管事有點像,但不敢確定。”
林越心中一動︰“趙管事?李坤的得力手下?”
“正是。”
“繼續盯著,若他出來,立刻跟上,別驚動他。”林越叮囑道,“另外,讓賣煙絲的小王去石磨街那邊看看,斧盟總堂有沒有類似的動靜。”
老鄭點頭應下,林越則轉身走向順風客棧。客棧二樓靠窗的位置,眼線老劉正端著茶壺,假裝添水,實則盯著對面的巷口。見林越來了,他不動聲色地遞過一個茶碗︰“林捕頭,剛有個客人要了三樓最里面的雅間,點了一桌子菜卻沒動幾筷子,一直扒著窗戶往外看,看的正是刀幫總堂的方向。”
“什麼樣的人?”
“二十多歲,白臉,手上戴著個玉扳指,說話細聲細氣的,不像本地人。”
林越走到客棧後院,抬頭望向三樓最里面的窗戶,窗簾拉得很嚴實,只留了一道縫。他運起《煉肉境心得》中的斂息法,悄無聲息地爬上二樓的屋檐,借著瓦片的遮擋,凝神細听雅間里的動靜。
里面傳來壓低的說話聲,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響起︰“……李公子說了,今夜子時,讓刀哥帶人去碼頭倉庫,把那批貨接了,斧頭幫那邊已經安排好了,保證不會礙事……”
另一個粗啞的聲音應道︰“放心,只要銀子到位,別說接貨,就算讓斧頭幫那幫雜碎自相殘殺,老子也辦得到!”
年輕男子輕笑一聲︰“刀哥果然爽快,這是李公子賞的,事成之後,還有重謝。”
隨後是一陣 的聲響,似乎是銀子落地的聲音。
林越心中一凜,果然是李坤!他不僅挑動了火並,還要趁亂轉移什麼“貨”,看樣子,這“貨”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悄悄從屋檐上退下來,對老劉道︰“盯緊那個雅間的人,看他什麼時候走,往哪個方向去。”
回到刑捕司時,已是亥時。孫小五正焦急地等在門口,見他回來,連忙迎上去︰“頭兒,石磨街那邊傳來消息,斧盟總堂也有陌生人進去,听說是來‘談合作’的。”
林越走到輿圖前,在碼頭的位置畫了個圈︰“張猛想明日圍剿,正好給了李坤機會。他料定咱們會把注意力放在總堂,所以才選在今夜子時轉移東西。”
他拿起一支筆,在輿圖上畫出一條路線,從刀幫總堂後門出發,經鐵獅巷、柳河街,最終抵達城西碼頭︰“通知所有眼線和扮成小販的捕快,收縮範圍,重點盯這條路線。另外,去庫房領二十副絆馬索和漁網,咱們去碼頭‘迎客’。”
孫小五眼楮一亮︰“頭兒,您要動手了?”
“再不動手,魚就要游出網了。”林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揚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張捕頭不是說我小題大做嗎?明日天亮,我就讓他看看,這張網里,究竟撈上來的是什麼大魚。”
遠處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子時將至。城西的街道上寂靜無聲,只有零星的燈籠在風中搖晃,而在這片寂靜之下,一張無形的大網已悄然收緊,正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