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三個孩子平安送回家中時,天色已近黃昏。看著孩子們撲進父母懷中的哭喊聲,林越心中那股緊繃的情緒稍稍松弛,卻又被更深的疑慮籠罩——黑袍人雖已落網,但他口中“九個祭品”的說法,始終像根刺扎在心頭。
“林頭兒,那黑袍人名叫馬三,是北城一個無業游民,據說早年受過刺激,平日里就神神叨叨的,沒想到竟干出這種事。”周勇拿著剛查到的卷宗,快步走到林越身邊,“審訊室那邊剛傳來消息,他嘴里一直念叨著‘福安堂的先生說了,血祭能救北城’,問他福安堂在哪,卻又說不清楚。”
“福安堂?”林越腳步一頓,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他略一回想,猛然記起在詢問三個孩子家屬時,狗蛋的母親曾提過一句——“那天早上,狗蛋說想去福安堂門口撿藥渣,我沒讓他去,說那里的藥渣不干淨”。
當時只當是孩童貪玩耍鬧,沒太在意,如今被馬三反復提及,反倒成了疑點。
“查!立刻去查北城所有叫‘福安堂’的藥鋪,尤其是與馬三有過接觸的。”林越語氣凝重,“另外,再去核實那三個孩子失蹤前的行蹤,務必查清他們是否真的去過福安堂附近。”
刑捕司的效率此刻盡顯。不到一個時辰,消息便陸續傳回︰北城確實有一家福安堂藥鋪,位于茅草巷與煤場之間的十字路口,老板姓巫,單名一個“九”,是個四十多歲的清瘦男子,平時沉默寡言,極少與人往來。
更關鍵的是,根據捕快們的走訪核實,狗蛋失蹤前半個時辰,曾在福安堂門口徘徊;丫丫跟著父親去集市時,必經福安堂門口;而小石頭給父親送午飯的路線,更是要從福安堂後巷穿過。
三個孩子的失蹤軌跡,竟都與這家藥鋪有著若隱若現的交集。
“巫九……”林越咀嚼著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姓巫?雲安郡城里,可有姓巫的世家?”
一旁的鄭奎聞言,皺著眉思索片刻,忽然開口道︰“林頭兒,您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一樁舊事。二十多年前,郡城確實有個巫祝世家,姓巫,據說祖上是專門負責祭祀的官員,懂些旁門左道的手段。後來不知犯了什麼事,被朝廷貶斥,家道中落,漸漸就沒了消息。莫非這巫九,就是那巫家的後人?”
巫祝世家!祭祀符文!孩童失蹤!
這幾個詞在林越腦中瞬間串聯起來,一個可怕的猜想逐漸成形︰馬三或許只是個被利用的棋子,真正策劃這一切的,恐怕是這個福安堂的老板,巫九!
“備馬!去福安堂!”林越當機立斷。
然而,當他們趕到福安堂時,藥鋪已經關了門。夕陽的余暉灑在斑駁的門板上,“福安堂”三個褪色的金字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鋪門緊閉,門縫里沒有一絲光亮,仿佛早已人去樓空。
“林頭兒,要破門進去嗎?”周勇按著腰間的佩刀,低聲問道。
林越搖了搖頭,走到藥鋪側面的後巷,仔細觀察著牆面。福安堂的後牆是用青磚砌成的,牆根處有幾個不起眼的通風口,此刻正有淡淡的藥味夾雜著一絲奇異的腥氣飄出。
“現在進去,恐怕打草驚蛇。”林越沉聲道,“巫九既然敢用祭祀的手段害人,必然有所防備。我們先回去,等入夜再來。”
夜幕如墨,將雲安郡城籠罩。北城的貧民區早已沒了白日的喧囂,只有零星的燈火在黑暗中搖曳,如同鬼火。
三更時分,林越帶著周勇、鄭奎等五名精干捕快,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福安堂後巷。月光下,他們的身影如同獵豹般敏捷,很快便摸到了後牆下。
“鄭老哥,開鎖。”林越低聲道。
鄭奎早年混跡市井,練就一手開鎖的絕技。他拿出特制的細鐵絲,對著後巷的小門搗鼓了幾下,只听“ 噠”一聲輕響,門鎖便被打開了。
幾人閃身進入,後院里堆滿了干枯的藥草,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藥味,卻掩蓋不住那股若有若無的腥氣。正屋的燈亮著,隱約能听到里面傳來輕微的研磨聲。
“分頭警戒,我去看看。”林越打了個手勢,獨自貼著牆根,向正屋摸去。
窗戶紙上映著一個清瘦的身影,正坐在案前,低頭研磨著什麼。看身形,正是福安堂老板巫九。
林越屏住呼吸,透過窗縫向內望去——只見巫九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袍,頭發用一根木簪束起,臉上毫無表情,正將一些暗紅色的粉末倒入一個石臼中,細細研磨。石臼旁邊,放著一個奇怪的青銅鼎,鼎身上刻滿了與鬼樓石壇上相似的扭曲符文,鼎中似乎還燃燒著什麼,冒出淡淡的青煙,散發出那股奇異的腥氣。
“果然有問題!”林越心中一凜,剛要示意同伴行動,卻見巫九猛地抬起頭,目光如電,直直地看向窗縫的方向。
“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巫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陰冷,“林捕頭大駕光臨,福安堂蓬蓽生輝啊。”
林越知道已經暴露,不再隱藏,一腳踹開房門,沉聲道︰“巫九,你涉嫌利用邪術擄走孩童,跟我們回刑捕司一趟!”
巫九緩緩轉過身,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林捕頭?倒是比我預想中來得早。不過,你說我擄走孩童,可有證據?”
“馬三已經招供,說受你指使!”林越盯著他,“鬼樓里的祭祀符文,與你這青銅鼎上的符文一模一樣,你還想狡辯?”
“馬三?一個瘋子的胡言亂語,也能當證據?”巫九輕笑一聲,指了指桌上的藥草,“我不過是個開藥店的,研究些古方符文,強身健體罷了,何罪之有?”
“強身健體?用活人祭祀來強身健體嗎?”林越怒喝一聲,“你那鼎里燒的是什麼?為何有血腥味?”
巫九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眼中閃過一絲冷厲︰“林捕頭,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對你沒好處。”
“少廢話!拿下!”林越一聲令下,周勇和鄭奎立刻撲了上去。
然而,就在他們靠近巫九的瞬間,巫九突然抓起桌上的青銅鼎,猛地朝地上一砸!
“砰!”
鼎身碎裂,里面的灰燼四散飛濺。詭異的是,那些灰燼落在地上,竟如同活物般蠕動起來,瞬間組成一個巨大的符文,發出幽幽的綠光。
“起!”巫九低喝一聲,雙手結印。
綠光一閃,周勇和鄭奎只覺得腳下一沉,仿佛被無形的鎖鏈捆住,竟動彈不得!兩人都是煉肉初期的武者,此刻卻如同陷入泥沼,任憑如何掙扎,都無法掙脫。
“這是什麼妖法?!”周勇又驚又怒。
林越瞳孔一縮,他能感覺到,那符文似乎在抽取周圍的氣血之力,形成一種奇特的禁錮。這絕非普通的武道手段,更像是某種失傳的巫術!
“巫祝世家的手段,果然有些門道。”林越不敢大意,運轉體內氣血,煉肉中期的實力毫無保留地爆發出來,周身肌肉隱隱泛起紅光,“裂石拳!”
他一拳轟向那綠光符文,拳風凌厲,帶著碎石裂金的威勢。
“ !”
拳風與綠光踫撞,發出一聲悶響。綠光劇烈地波動起來,禁錮之力瞬間減弱,周勇和鄭奎趁機掙脫束縛,連連後退,驚出一身冷汗。
巫九見狀,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似乎沒想到林越竟能破掉他的“縛靈咒”。但他反應極快,左手一揚,數十根漆黑的針突然從袖中射出,帶著破空之聲,直取林越面門!
“小心!”鄭奎大喊一聲,揮刀格擋。
“鐺鐺鐺!”
黑針被刀光擊落,掉在地上,發出“滋滋”的聲響,竟在青磚上腐蝕出一個個小孔。
“有毒!”周勇臉色一變。
巫九卻趁著這個間隙,轉身沖向內屋,身形快得驚人,竟絲毫不遜色于煉肉中期的武者。
“想跑?”林越豈能讓他逃脫,立刻追了上去。
內屋不大,除了一個藥櫃,別無他物。但林越一眼就看出,那藥櫃後面是空的——櫃腳與地面的縫隙中,隱約能看到泥土的痕跡。
“他在地下室!”林越一腳踹開藥櫃,果然露出一個通往地下的暗門。
暗門下方,是一段陡峭的石階,黑漆漆的,深不見底,隱隱有陰風從下面吹出。
“林頭兒,我跟你下去!”周勇和鄭奎立刻跟了上來。
“你們守住上面,防止他從其他地方逃跑!”林越囑咐道,隨即深吸一口氣,獨自鑽進了暗門。
石階狹窄而濕滑,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腥氣和藥味,幾乎讓人窒息。林越拿出夜明珠,借著光亮向下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謹慎。
地下室不大,約有半間屋子大小,牆壁上掛著不少風干的草藥,但最引人注目的,是牆壁上用鮮血繪制的符文——與鬼樓石壇、青銅鼎上的符文如出一轍,只是更加復雜,更加詭異,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氣息。
地下室中央,放著一個石制的祭壇,上面刻滿了凹槽,凹槽中殘留著暗紅色的液體,顯然是鮮血。祭壇旁邊,堆放著幾個麻袋,麻袋鼓鼓囊囊的,似乎裝著什麼活物,偶爾還能听到微弱的動靜。
“果然在這里!”林越心中一沉,快步走到麻袋前,解開繩結。
麻袋里露出的,竟是四個昏迷的孩童!三男一女,都只有六七歲的年紀,面色蒼白,呼吸微弱,顯然是被下了藥。
“還有四個……加上之前找到的三個,一共七個。”林越的心沉到了谷底,“馬三說要九個祭品,還差兩個!”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巫九冰冷的聲音︰“林捕頭,你不該來這里的。”
林越猛地轉身,只見巫九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地下室門口,手中拿著一把骨制的匕首,匕首上沾滿了粘稠的液體,散發著刺鼻的腥氣。
“巫九!你到底想干什麼?為什麼要用孩童做祭品?”林越怒視著他,體內氣血翻涌,隨時準備出手。
巫九臉上露出一種近乎狂熱的神情︰“干什麼?自然是為了復興我巫家!當年我巫家被誣陷謀反,貶為庶民,受盡屈辱,若不是靠著這祖傳的‘血祭之法’,早就斷了傳承!只要集齊九個生辰相合的孩童,舉行血祭,便能溝通先祖,獲得無上力量,到時候,整個雲安郡,都要匍匐在我腳下!”
“瘋子!”林越怒喝一聲,再次施展裂石拳,朝著巫九沖去。
巫九眼神一厲,手持骨匕,不退反進。他的招式詭異莫測,不似武道招數,更像是某種祭祀時的舞步,時而迅捷如電,時而遲緩如龜,讓人難以捉摸。
骨匕劃過空氣,帶著一股陰寒之氣,直刺林越的心髒。林越側身閃避,拳風橫掃,擊中巫九的肩膀。
“ 嚓!”
一聲脆響,巫九的肩膀應聲而斷,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臉上依舊帶著狂熱的笑容,另一只手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稻草人,稻草人身上貼著一張黃色的符紙,上面用鮮血寫著一個“林”字。
“替身咒!去!”巫九將稻草人猛地擲向空中,同時用骨匕劃破自己的手掌,將鮮血灑在符紙上。
林越心中警兆大生,只覺得一股莫名的力量鎖定了自己,隨即胸口傳來一陣劇痛,仿佛被無形的利刃刺穿!
“噗!”
他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身形踉蹌著後退幾步,難以置信地看著巫九︰“這是什麼巫術?”
“呵呵……嘗到滋味了吧?”巫九捂著斷肩,獰笑道,“這替身咒,能讓你承受我所受的一半傷害。你傷我越重,自己就越痛,看你還怎麼跟我打!”
林越強忍著胸口的劇痛,心中明白,不能再跟他纏斗下去。這巫九的巫術太過詭異,硬拼只會吃虧。
他目光掃過地下室,看到牆角堆放著不少易燃的藥草,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巫九,你以為這樣就能困住我嗎?”林越突然笑了起來,笑聲中帶著一絲瘋狂。
巫九一愣,不知他為何發笑。
林越猛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折子,吹亮,朝著牆角的藥草扔去︰“既然你這麼喜歡祭祀,那就跟這些藥草一起,化為灰燼吧!”
干燥的藥草遇到火星,瞬間燃起熊熊大火。地下室空間狹小,火勢蔓延極快,濃煙滾滾,嗆得人睜不開眼楮。
“你瘋了!這里還有孩子!”巫九又驚又怒,沒想到林越竟如此狠辣。
“放心,我會帶他們出去。”林越扛起一個麻袋,又抱起一個孩童,“你就留在這里,跟你的血祭之法作伴吧!”
說罷,他不再理會巫九的怒吼,轉身朝著石階沖去。
巫九看著熊熊燃燒的大火,又看了看林越消失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絕望和不甘。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徹底失敗了。
當林越抱著最後一個孩童沖出地下室時,周勇和鄭奎立刻迎了上來,看到他嘴角的血跡和懷中昏迷的孩童,皆是一驚。
“林頭兒,您受傷了?”
“別管我,先把孩子送去救治!”林越將孩童交給他們,目光轉向地下室門口,那里的火焰已經竄了出來,映紅了半邊夜空。
巫九沒有出來。
林越站在火光前,胸口的疼痛依舊陣陣襲來,但他的眼神卻異常堅定。
這個福安堂的老板伏法了,但他總覺得,這件事並沒有結束。
巫九說還差兩個祭品,那兩個孩子在哪里?
他口中的“先祖”,又究竟是什麼?
更重要的是,一個沒落的巫祝世家,為何敢在郡城如此明目張膽地行事?背後是否還有其他人撐腰?
夜風吹過,帶著火焰的灼熱和一絲不安的氣息。林越望著跳動的火光,握緊了拳頭。
這場圍繞著孩童失蹤的陰謀,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復雜得多。而他,已經徹底卷入了這場漩渦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