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幼魚似乎沒料到他會關心這個,微微一怔,解釋道︰“海蘭是宮中護衛統領,武功超群,忠心耿耿。”
“那還是很蠢。”肖塵毫不客氣地再次評價,卻也懶得深究,反正該提醒的他已經說了。他轉而問道,語氣帶著幾分戲謔,“你堂堂一代……嗯,‘妖後’,不去好好把持你的朝政,陷害你的忠良,老是往我這兒跑什麼?”
他來到京城也有些時日,那些野心勃勃的皇子一個未見其影,反倒是這位傳聞中的“妖後”,已經是第二次登門了。
莊幼魚被他這直白的“妖後”稱呼噎了一下,卻並未動怒,反而捕捉到了他話里的一絲矛盾,反問道︰“陷害忠良?你也不管嗎?我听聞,你可是為了一個……風塵女子,便悍然殺了馬力滿門。”她試圖用這件事來試探他的底線和行事邏輯。
肖塵懶洋洋地瞟了她一眼︰“在我看來,你滿朝人物,未必能找出比那個‘風塵女子’更干淨的人。”
莊幼魚被他這話刺得呼吸一窒,沉默片刻,才幽幽嘆了口氣,語氣復雜︰“說起來……那馬力,或許只是教子無方,疏于管束。但他本人,在朝中卻算得上是個能臣干吏,風評尚可。當年外放為官時,還是帶著萬民傘回京的。”
“萬民傘?”肖塵像是听到了什麼極其可笑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你不會真的相信,那玩意兒是老百姓自發湊錢、滿懷感激送上去的吧?老百姓,他們既沒有閑錢去買那傘,更不識字。”他敏銳地察覺到什麼,問道,“這家伙,不是你這一派的吧?”
莊幼魚臉上閃過一絲無奈,坦然點頭︰“算是……中間派,或者說,是力求維穩的那一派。如今朝中,更多的人已經在暗中選擇押注某位皇子,幻想那從龍之功了。”
“皇帝……病得就那麼厲害?”肖塵終于問出了這個盤旋已久的疑問,這事本身就透著古怪。
按常理,皇帝病重,也該是太子監國,怎麼就會讓一位皇後走到台前,還背上了“妖後”之名?
以莊幼魚目前表現出來的心機和手腕,給那位女帝武則天提鞋恐怕都嫌不夠格。
莊幼魚似乎不願在這個問題上多談,生硬地扭轉了話題︰“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不干。免開尊口。”肖塵拒絕得干脆利落。他一點也不想和這些廟堂之上的麻煩事攪和在一起。
“此事與朝堂政局無關。”莊幼魚連忙補充,語氣帶上了幾分急切,“是關于西北戰場。”
她解釋道,“雅戈爾部族突然大舉入侵。邊境上原本有三座要塞互為犄角,相互支援,但後方兩座要塞的守將怯戰畏敵,竟棄城而逃!只剩下最前方的飛雲隘一座孤城,獨自面對雅戈爾大軍。”
“飛雲隘已被圍困一月有余!”她的聲音里透出一種無力感,“朝廷里那些人,眼里只有派系利益,互相傾軋。兵部和戶部為了出征的餉銀、兵馬調動之事吵翻了天,至今未能派出一兵一卒前去救援!”
她的情緒有些激動起來,帶著一種悲憤︰“或許在那些人眼中,邊境那三千孤軍的性命,無足輕重,可以隨意犧牲!但據前線拼死送出的戰報,這三千將士,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依舊在死守要塞,無人肯降!他們……他們不應該就這樣默默無聞地死在那里,至少……至少也該有人去接應,讓他們……或者讓他們的尸骨,能夠還鄉!”
“真是一幫愚忠的傻瓜!”肖塵听完,非但沒有同情,反而罵了一句,“被人當做棄子賣了,還要展現什麼狗屁骨氣!全身上下,除了幾根硬骨頭,簡直沒有一點可取之處!”他話語刻薄,然而熟悉他性子的人,或許能听出那刻薄之下,一絲不易察覺的別樣情緒。
莊幼魚並未因他的斥罵而退縮,她抬起頭,目光懇切地望向肖塵,這個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打破僵局的人︰“我手中無兵可用,調度不動那些陽奉陰違的將領。如今……只能來求你。”
肖塵沉默著,沒有給出任何承諾。
莊幼魚等待片刻,眼中希望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她不再多言,只是從袖中取出一道明黃色的卷軸,輕輕放在旁邊的桌案上。“這是陛下的聖旨,特許你……可憑此物,酌情調動沿途州府的兵馬糧草。”她頓了頓,聲音低沉,“雖然……具體有多大效用,我也無法保證。”
說完,她不再停留,轉身欲走。
就在她即將踏出廳門的那一刻,肖塵看著她的背影,忽然開口︰“你這種人。”
莊幼魚腳步一頓,停了下來,卻沒有回頭。
肖塵繼續說道,像是在陳述一個必然的結局︰“也許一時幸運,機緣巧合得了勢,坐上了那個位置。但在那個地方,以你的能力和心性,遲早……會被那些真正的豺狼,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莊幼魚背對著他,肩膀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了一下,仿佛被這句話狠狠擊中。她呆立了半晌,然後,極輕極輕地點了點頭。隨即,她挺直了背脊,重新恢復了那屬于皇後的、不容侵犯的威儀氣質,邁著沉穩的步伐,走了出去,消失在侯府的庭院之外。
莊幼魚所述,應當不至于是說謊。西北那片廣袤而苦寒的邊疆之地,確實有一個被遺忘的角落,一座孤城。一城“死守之士”的軍卒。
他們遠離京城的繁華與喧囂,遠離朝堂之上唾沫橫飛的爭論與算計,他們的生死榮辱,在那些身居廟堂高位者眼中,或許輕如鴻毛,甚至不值一提。算不得是人命。史官的筆,或許最終都不會為這些人留下一絲半點的痕跡。
但那些人啊……那些有名或無名的面孔,那些在風沙與刀劍中變得粗糙黝黑的臉龐,那些在絕境中依舊緊握著殘破兵刃、不肯後退半步的身影……
肖塵只覺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團浸了水的棉絮,悶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他煩躁地起身,大步走到後院,在臨水的涼亭里找到了正在輕聲交談的沈婉清和沈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