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內,三場危機被強行按下。
碼頭的秩序在經歷短暫混亂後,反而呈現出一種異樣的緊繃的平靜。
我用雷霆手段初步樹立了威信,但也感到了極大的疲憊和更深的警惕。
這一切太巧合了。
張躍的挑釁是明線,但這些麻煩的時機、針對性,尤其是貨物失蹤和吊機故障,絕非一個外來戶張躍能獨立策劃,必然有內應。
深夜,辦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人,復盤著白天的每一個細節,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堆新舊賬本上。
梁喜克扣工錢是為了給鬼添的足球盤注資,而賬目……
“如果沒有內鬼配合,絕做不到這些。”
我幾乎可以肯定,這個管了碼頭多年賬目的老會計,就算不是核心參與者,也絕對是關鍵知情人!
賬目上的貓膩,必然經過他的手!
我站起身,才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憊,不僅僅是身體,更是心累。
胸中那股因被算計、被輕視而郁結的悶氣,並未完全消散,反而沉澱下來,像一塊冰冷的鐵砧壓在心頭。
我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努力驅散腦海里的紛亂思緒。
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偏僻的鄉下小院,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草藥的味道。
嚴厲的師父站在一旁,聲音沉穩如山︰“劉剛,心浮氣躁乃大忌。記住,越是亂局,越要定得住神。氣沉丹田,意守玄關……”
那是小時候師父強身健體、也錘煉心志的功法,看似簡單,卻要求極度的專注。
我緩緩舉起雙臂,動作有些生疏,但架勢一起,肌肉記憶便自然甦醒。
雙腳不丁不八,與肩同寬,重心微沉,氣息隨之變得綿長。雙手虛抱于前,如攬明月,又如環抱一團無形的氣。
呼吸逐漸平穩,一呼一吸間,似乎能感受到體內那股因戰斗和憤怒而躁動的氣息,開始緩緩歸攏,沉入小腹。
動作很慢,如雲手,如攬雀尾,每一個細微的轉換都配合著呼吸的節奏。
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不是累,而是一種心神凝聚後自然的發散。
窗外傳來的汽笛聲、工人的吆喝聲,似乎都變得遙遠了。
練了不到一刻鐘,我緩緩收勢,再次深吸一口氣,然後徐徐吐出。
睜開眼時,雖然身體依舊疲憊,但眼神已然重新變得清明、銳利,心中的那塊鐵砧似乎也輕了幾分。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幾分討好又好奇的聲音,在我身後不遠處響了起來︰
“剛哥,您這是在練什麼功呢?看著可真精神。”
我沒有立刻回頭,只是借著窗玻璃模糊的反光,看到了那個佝僂著身子、臉上堆著笑的身影——正是碼頭的會計,老陳。他來得可真“巧”。
我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這才慢慢轉過身,臉上露出一抹看似隨和的笑意,目光卻似不經意地掃過他略顯局促的手指。
“哦,老陳啊。”
我語氣平淡,仿佛只是閑聊,“沒什麼稀奇的,鄉下把式,叫‘金剛繞臂’,說是能扶助陽氣,疏通筋絡。練久了,身子骨能結實點,心思也能靜些。”
我故意說得輕描淡寫,然後看向他,眼神顯得很誠懇︰“這功夫不挑人,簡單,你要是有興趣,也可以練練。尤其是對咱們這種整天跟賬本打交道、勞心費神的,有好處。”
我這話一語雙關。
老陳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了一下,眼神閃爍,不敢與我對視,連忙擺手,腰彎得更低了︰“哎喲,剛哥您說笑了,我這一把老骨頭,哪還練得了這個?就是看著您練,覺得有氣勢,有氣勢……”
他訕笑著,趕緊岔開話題,遞過來一本賬冊︰“剛哥,這是今天幾筆小的進出,按您的吩咐,拿來給您過目簽字。”
我接過賬本,並沒有立刻翻開,而是拿在手里,若有深意地掂量了一下,目光平靜地看著老陳︰“老陳,你是碼頭的老臣子了,賬目上的事,你最清楚。以後,還得你多費心,幫我把關。”
“應該的,應該的,剛哥您放心,我一定盡心盡力。”老陳點頭哈腰,額角似乎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嗯,你比我歲數大,以後別再叫剛哥了,就叫劉剛。”我不再多說,拿起筆,在賬本上簽下名字,遞還給他,“去忙吧。”
“哎,好,好。”老陳接過賬本,幾乎是倒退著離開了辦公室。
看著他那略顯倉惶的背影,我臉上的笑意漸漸冷卻。
內鬼已經露出馬腳,下一步,就是如何讓他為我所用了。
凝神靜氣,不是為了逃避,而是為了更好的出擊。短暫的休整,是為了看清暗流的方向。我走到窗邊,看著夜幕下依舊燈火點點的碼頭,目光最終落在了會計室的方向。
內鬼已經露出馬腳,下一步,就是如何讓他為我所用了。
第二天一早。
我才見到了阿炳口中的基仔。
這人看著二十出頭,個子不高,但身形精干,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舊夾克,眼神亮得驚人,透著一股機靈和野性難馴的勁兒。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邊眉骨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讓他略顯稚嫩的臉平添了幾分狠厲。
他站在那里,不卑不亢,
“剛哥。”阿炳低聲介紹,“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基仔。別看他年輕,在碼頭這片混了七八年了,水性極好,腦子活絡,消息也靈通。”
基仔上前一步,朝我微微點頭,聲音帶著點沙啞,卻很干脆︰“剛哥。”
我放下手中的單據,身體微微後靠,目光落在他身上︰“阿炳說你很熟悉碼頭,水里陸上的事都門清。”
基仔嘴角扯動一下,算是笑了︰“混口飯吃,以前跟著這里的飛泉仔做事,現在剛哥你來了,我會盡心幫你做事的,這邊江里幾條暗流,岸上幾窩老鼠,我都清楚。”
我看著他亮得灼人的眼楮,點了點頭︰“好。以後有什麼事,你直接來告訴我。跟著我做事,虧待不了你。”
“明白,剛哥。”基仔干脆地點頭,沒有多余的話。
我一樣召集了老陳和其他人,語氣平靜地宣布︰“以前的賬,翻篇了。但從今天起,所有收支,無論大小,老陳你做賬後,必須先給我過目,我簽字才算數。基仔,你幫著一起把關。”
老陳拿著賬本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頭垂得更低,含糊地應了聲︰“是,剛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