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牽緣︰真假千金滬上行

第0094章江南春早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清風辰辰 本章︰第0094章江南春早

    民國九年,春。

    江南的春,總像是被水浸潤過的。晨霧是濕漉漉的,空氣是甜絲絲的,連那初升的日頭,隔著氤氳的水汽,也顯得格外溫柔,少了些許鋒芒。運河支流在此處變得縴細,如同少女未舒展開的腰肢,蜿蜒著穿過黛瓦白牆的村落。岸邊,楊柳才抽出嫩黃的芽,枝條軟軟地垂著,偶爾點一下清澈的河水,便漾開一圈圈細細的漣漪。

    “鎭——乃——”一聲悠長的槳櫓聲,劃破了晨間的靜謐。

    一艘半舊的烏篷船,慢悠悠地從橋洞下蕩了出來。船頭站著一個七八歲光景的女娃,正是莫貝貝,如今被喚作阿貝。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卻漿洗得干干淨淨的藍底白花粗布夾襖,褲腳挽到小腿肚,露出一截被河水浸得微紅、卻結實健康的小腿。她頭發烏黑,梳成兩根粗粗的麻花辮,垂在胸前,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蕩。小臉是標準的鵝蛋臉,被水鄉的風滋養得白皙細膩,此刻因著忙碌,透出健康的紅暈。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楮,大而黑亮,眼尾微微上挑,瞳仁像是浸在清水里的黑琉璃,澄澈靈動,顧盼之間,竟隱隱有種不同于漁家女的韻致。

    “阿貝,慢些,當心腳下滑。”船尾,一個膚色黝黑、身材敦實的中年漢子——養父莫老憨,正穩穩地搖著櫓,目光慈愛地追隨著女兒忙碌的小身影。

    “曉得了,阿爹!”阿貝的聲音清脆,像落在青石板上的玉珠子。她正彎腰整理著艙里濕漉漉的漁網,動作麻利得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那雙小手雖有些粗糙,卻異常靈活,迅速地將糾纏的網眼理順,將附著的水草摘掉。晨光透過薄霧,灑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映出一小片柔和的陰影。

    整理好漁網,她又拿起一把水淋淋的芡實菜,就著河水清洗起來。水波蕩漾,映出她專注的眉眼。莫老憨看著,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幾分難以言說的酸澀。這孩子,自打七年前在那個飄著細雨的黃昏,被他們在碼頭廢棄的烏篷船里發現,便成了他們夫婦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亮。那時她裹在錦緞襁褓里,懷里緊緊揣著半塊觸手溫潤的玉佩,不哭不鬧,只用那雙黑溜溜的大眼楮安靜地看著他們。他們本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苦漁民,眼見這粉雕玉琢的女娃遭此大難,于心何忍?便一咬牙,將她抱回了家,取名阿貝,視若珍寶。

    日子清貧,卻也充滿了簡單的溫暖。阿貝乖巧懂事,小小年紀便知幫襯家里,洗衣、做飯、補網、撐船,樣樣學得飛快。更難得的是,她身上有種奇特的靈性,仿佛天生就與這江南的水土親近。

    “阿貝,歇歇,吃個紅薯。”莫老憨停下櫓,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烤紅薯,還帶著體溫。紅薯烤得焦香,裂開的皮里露出金黃的瓤。

    阿貝直起身,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接過紅薯,甜甜一笑︰“謝謝阿爹!”她小心地剝開皮,咬了一小口,滿足地眯起了眼,像只偷了腥的小貓。“阿爹也吃。”

    “阿爹不餓,你吃。”莫老憨憨厚地笑著,目光落在阿貝因奔跑而微微散亂的發絲上,伸手幫她捋了捋。這孩子,越長越不像這水鄉的人了,那眉宇間的精致,那偶爾流露出的、不屬于這里的沉靜,總讓他心里隱隱不安。那半塊玉佩,他用最結實的紅繩串好,叮囑阿貝貼身戴著,那是她身份的憑證,或許……也是未來某一天,他們不得不放她離開的緣由。想到這里,他心里便像壓了塊石頭。

    阿貝似乎察覺到養父的情緒,湊過來,挨著他坐下,將剝好的紅薯遞到他嘴邊︰“阿爹吃嘛,可甜了。”

    莫老憨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那甜意一直暖到了心里,暫時驅散了那點陰霾。

    船緩緩前行,駛入一片較為開闊的水域。陽光驅散了薄霧,河面碎金萬點。阿貝吃完紅薯,將油紙仔細折好收起來,然後習慣性地從領口掏出那半塊玉佩。

    玉佩在晨光下泛著柔和的油脂光澤,質地細膩溫潤。形狀是半個圓,邊緣被打磨得光滑,斷裂處呈現出自然的曲線。上面雕刻的紋樣,是半只振翅欲飛的鳳凰,羽翼線條流暢精美,鳳首微昂,眼神銳利,帶著一種不屈的姿態。這鳳凰雖只有半只,卻依舊能感受到其曾經的華美與氣勢。

    阿貝用指腹輕輕摩挲著玉佩上的紋路,冰涼滑膩的觸感傳來,讓她有些恍惚。最近,她總做一個奇怪的夢。夢里,有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女孩,穿著她只在年畫上見過的、極其漂亮的洋裝裙子,站在一個很大、很亮堂、鋪著光滑地板的房子里。那房子里有會唱歌的盒子(留聲機?),有高高的、亮晶晶的燈(水晶吊燈?)。可是,那個“她”卻在哭,哭得很傷心,周圍很黑,有很多模糊而猙獰的人影在晃動,讓她感到窒息般的恐懼。每次從這樣的夢中驚醒,她都會下意識地攥緊胸口的玉佩,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丟失了極其重要的東西。

    “又想那夢了?”莫老憨看著女兒出神的樣子,輕聲問道。

    阿貝點點頭,將玉佩塞回衣內,貼肉藏著,那冰涼的觸感似乎能讓她安心些許。“阿爹,你說……夢里那個哭的女孩,是不是我的姐妹?她是不是……過得不好?”她仰起臉,眼中帶著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憂慮。

    莫老憨心里一緊,粗糙的大手撫上她的頭頂,嘆了口氣︰“傻囡囡,夢都是反的。這玉佩……是你親生爹娘留的信物,他們定是大戶人家。當年……怕是遭了難。你好好收著它,將來若有機會,或許能憑它找到你的根,找到你的親人。”他頓了頓,聲音有些沙啞,“到時候……到時候你若想回去,阿爹和阿娘……絕不攔你。”

    阿貝聞言,猛地撲進莫老憨懷里,緊緊抱住他的腰,小臉埋在他帶著魚腥和水汽的粗布衣衫里,悶悶地說︰“我不回去!這里就是我的家!阿爹和阿娘就是我的親人!我哪兒也不去!”

    孩子的依賴和堅決,像一股暖流沖散了莫老憨心中的酸楚。他摟緊女兒,不再說話,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背。河風輕柔,吹動著烏篷船上破舊的篷布,也吹動著這對非血緣父女之間深厚的情感。

    休息夠了,阿貝又恢復了活力。她跑到船頭,蹲下身,用手撥弄著清澈的河水。她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河面,注意著水流的走向,水草的擺動,以及水中魚蝦的活動。

    忽然,她微微蹙起了秀氣的眉毛。河水的流速似乎比平日快了一絲,水底原本順流飄蕩的水草,根部有些微不易察覺的翻卷。一些小魚小蝦顯得有些焦躁,不時躍出水面。她抬頭望向天空,此時依舊是藍天白雲,春日暖陽,但她卻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沉悶的、潮濕的壓抑感。

    “阿爹,”阿貝站起身,語氣帶著一絲篤定,“我們今日早些回去吧。”

    莫老憨正盤算著再去前面那片水灣下幾網,聞言一愣︰“咋了?日頭還好著呢。”

    阿貝指著河水和小魚,認真地說︰“你看這水,流得急了點,草根也不安分,魚兒也跳得歡。我感覺……午時過後,怕是要有急雨,還是很大的那種。”

    莫老憨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看,並未看出太多異常。他抬頭望天,更是萬里無雲。“阿貝,這天氣好好的,哪來的雨?小孩子家,莫要亂說。”他笑了笑,只當是孩子貪玩想早點回家。

    阿貝卻有些著急,她扯著莫老憨的衣袖︰“阿爹,你信我!真的!我感覺到的!現在回去還來得及,不然等雨來了,風浪大了,咱們這小船怕是要吃虧的!”

    她口中的“感覺”,莫老憨是見識過幾次的。有時她說水里有暗流,果然行船便覺滯澀;有時她說某片水域魚多,下網必有收獲。但預測天氣,尤其是這般晴空萬里下的急雨,他還是將信將疑。畢竟,靠水吃飯的人,多少都會看點天象,他實在看不出半分下雨的征兆。

    “再下一網,就一網,咱們就回,成不?”莫老憨商量著。

    阿貝見說服不了養父,小嘴抿得緊緊的,黑亮的眼楮里滿是堅持和擔憂。她不再多說,只是更加專注地觀察著水面和天空的變化。

    莫老憨最終還是將船搖向了那片水灣,開始撒網。阿貝在一旁幫忙,心思卻全然不在漁網上。她注意到,天空那抹湛藍似乎正在悄悄褪色,邊緣染上了一層不易察覺的灰白。空氣中的悶熱感更重了,連風也似乎停滯了。

    網撒下去,需要等待。時間一點點過去,日頭漸漸升高,接近午時。莫老憨看著平靜的河面,心里那點因為阿貝預言而產生的疑慮也漸漸消散了,甚至開始琢磨著是不是該換個地方再下一網。

    就在這時,阿貝猛地抓住他的胳膊,聲音帶著急促︰“阿爹!快!快收網!你看那邊!”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只見天際盡頭,不知何時凝聚起了一團墨汁般的烏雲,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翻滾著、擴張著,如同張牙舞爪的巨獸,向著這邊撲來。原本輕柔的河風驟然變得猛烈,帶著一股濕冷的土腥氣,吹得烏篷船左右搖晃。河面不再平靜,開始掀起細碎的白色浪花。

    變天了!

    莫老憨臉色一變,再不敢遲疑,口中喝道︰“阿貝,坐穩了!”手下用力,開始飛快地收網。這一網收獲頗豐,沉甸甸的,若是平日,定要歡喜一番,但此刻,他卻只嫌這網太重,耽誤時間。

    烏雲推進的速度極快,方才還只是天邊的一線墨色,轉眼間已遮蔽了半片天空。光線迅速暗了下來,如同黃昏提前降臨。雷聲隱隱從雲層深處傳來,沉悶而威嚴。

    “快!快!”莫老憨額頭沁出了冷汗,奮力將漁網拖上船,也顧不上整理,胡亂堆在艙里,便抓起櫓,拼命向家的方向搖去。

    阿貝緊緊抓著船舷,小臉有些發白,但眼神卻異常鎮定。她幫著養父觀察著風向和水流,不時提醒︰“阿爹,靠右些,避開那股暗流!”

    狂風卷著雨星,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豆大的雨點先是稀疏,隨即變得密集,最終連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仿佛天河傾瀉。河水劇烈地翻騰起來,小船在風浪中顛簸起伏,像一片無助的樹葉。

    莫老憨咬緊牙關,憑借著多年的行船經驗,與風雨搏斗。他心里後怕不已,若非阿貝堅持,若他貪戀那最後一網,此刻他們父女恐怕已陷入極其危險的境地。他百忙中看了一眼緊貼在船板上的女兒,只見她渾身濕透,麻花辮黏在臉頰上,卻不見多少驚慌,那雙黑亮的眼楮在雨幕中,依然清澈堅定。

    “好孩子!多虧了你!”莫老憨在風雨聲中大聲喊道,聲音里充滿了慶幸和驕傲。

    阿貝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大聲回應︰“阿爹小心!就快到了!”

    風雨雖狂,但歸家的路是熟悉的。莫老憨拼盡全力,終于在風雨最盛之時,將船搖回了自家簡陋的碼頭。他將船纜死死系在岸邊的木樁上,然後一把抱起凍得有些發抖的阿貝,沖進了岸邊那座低矮的、卻無比溫暖的茅草屋。

    “他娘!快!拿干布來!煮姜湯!”莫老憨一進門就嚷嚷。

    養母莫林氏早已听到風雨聲,正焦急地在門口張望,見父女倆安全歸來,懸著的心才落下。她急忙接過阿貝,用干燥的布巾將她緊緊裹住,擦干頭發,換上干淨的衣裳,嘴里不住地念叨︰“阿彌陀佛,嚇死我了!怎麼趕上這麼大的雨……”

    屋外,暴雨如注,電閃雷鳴,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風雨中顫抖。屋內,灶膛里的火苗跳躍著,驅散了寒意,鍋里翻滾的姜湯散發出辛辣溫暖的氣息。

    換好衣服,阿貝捧著一碗熱騰騰的姜湯,小口小口地喝著,蒼白的臉色漸漸恢復了紅潤。莫老憨坐在小凳上,一邊擰著濕透的衣角,一邊看著女兒,眼神復雜。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女兒那非同一般的“感覺”救了他們。

    “他娘,你是沒看見,”莫老憨對正在收拾濕漁網的妻子說道,“今兒個要不是阿貝,非得出事不可!這天變得那麼快,我都沒看出來,她愣是提前一個多時辰就感覺到了!”

    莫林氏聞言,也驚訝地看向阿貝,伸手摸了摸她還有些潮濕的頭發︰“咱們阿貝,怕不是個小龍女轉世吧?跟這水啊天的,這麼有靈性。”

    阿貝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小聲道︰“我就是……就是感覺到的。”

    莫老憨沉默了片刻,鄭重地對阿貝說︰“阿貝,以後你的‘感覺’,阿爹都信。”

    這句話,像一顆種子,落入了阿貝的心田。她抬起頭,看著養父認真而信任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和力量。她的這種天賦,第一次得到了至親之人毫無保留的認可。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約莫半個時辰後,暴雨漸漸停歇,只剩下淅淅瀝瀝的尾聲。烏雲散開,夕陽的金光從雲縫中透射而來,將天地間洗滌得一塵不染。

    阿貝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走到屋外。空氣中彌漫著雨水和泥土的清新氣息。被雨水沖刷過的茅草屋頂,青翠欲滴。遠處的河道,水位漲了不少,水流湍急,泛著渾濁的土黃色。天邊,一道絢麗的彩虹,如同碩大無朋的彩練,橫跨在清澈起來的天空與蒼翠的田野之間,色彩斑斕,如夢似幻。

    阿貝仰著頭,望著那道彩虹。雨水洗過的天空,藍得純粹,彩虹的顏色也格外鮮明,赤、橙、黃、綠、青、藍、紫,一層層過渡,瑰麗無比。她的眼眸被這美景點亮,映照著七彩的光暈。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幾步,來到河邊。彩虹的一端,仿佛就落在河對岸那片郁郁蔥蔥的竹林之後,而另一端,則遙遙指向看不見的、遙遠的天際。

    那彩虹的盡頭,是什麼呢?

    是夢里那個哭泣的“自己”所在的地方嗎?是那有著光滑地板和亮晶晶大燈的漂亮房子嗎?是那半塊玉佩原本歸屬的、她毫無記憶的“家”嗎?

    一種混合著好奇、向往,以及一絲莫名悸動的情緒,在她小小的心胸間彌漫開來。她伸出手,似乎想觸摸那遙不可及的七彩橋梁。胸口的玉佩,隔著干爽的衣物,傳來溫潤的觸感,仿佛在與遠方的某種存在悄然呼應。

    江南的春雨,滋養了萬物,也似乎在無聲地催促著某種命定的生長。

    莫老憨站在門口,看著女兒站在彩虹下那縴細而堅定的背影。濕漉漉的地面,倒映著天空的瑰麗和她小小的身影,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他忽然有種預感,這小小的江南水鄉,怕是留不住這注定要鳳鳴九天的女兒。

    阿貝並不知道養父此刻復雜的心緒。她只是望著彩虹,望著那未知的遠方,黑琉璃般的眼楮里,閃爍著比彩虹更加動人的光芒——那是對未來模糊的憧憬,是命運齒輪開始轉動前,最初的微光。

    她的命運,如同這被春雨洗刷過的江南,清新,明亮,蘊藏著無限的生機,與深不可測的前路。而這一章“江南春早”,便是她走向那波瀾壯闊未來的,第一個清晰的足音。

    (第九十四章 完)

加入書簽 上一章 目 錄 下一章 加入書架 推薦本書

如果您喜歡,請把《玉佩牽緣︰真假千金滬上行》,方便以後閱讀玉佩牽緣︰真假千金滬上行第0094章江南春早後的更新連載!
如果你對玉佩牽緣︰真假千金滬上行第0094章江南春早並對玉佩牽緣︰真假千金滬上行章節有什麼建議或者評論,請後台發信息給管理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