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德深夜才歸。
彼時村子里的人都睡了,他帶著大兒子悄悄進了院子,臉和腳都沒洗,先進了屋。
何氏睡了,但沒睡熟。男人一回來,她立刻驚醒︰“回來了?一切可還順利?”
話音未落,溫熱的一把碎銀子先被塞入了手中。
何氏一愣,急忙點上平時不舍得點的燭火,數了數,總共有八枚,頓時驚喜不已︰“這都是黃精換的?”
林振德很興奮︰“對,那是幾十年的老藥材了,很難找,藥效很好,東石幫著找的買主。那孩子是個實誠人,回來路上就保證了不會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過兩天我再進城一趟,把那些赤靈芝和石頭花一起給那間醫館送去。”
燭火跳躍間,夫妻二人相視,都看到了對方臉上的傻笑。
“惠蘭,就差一點點我就把這藥材告訴二哥了。”
何氏心中滿是慶幸︰“好在你沒有傻到底。”
林振德撓撓頭,嘿嘿一笑,他幫何氏掖了被子,“你睡,我去河邊洗一洗。”
“就在家里打點水洗,洗了趕緊睡。”何氏催促,“明天還上山呢,不能歇……再讓人看出來。”
夫妻倆性子差不多,不會得意忘形。
林振德起身往外走︰“你先睡,我順便挑點水回來,明兒一早就不用挑了。”
等到林振德忙完回來躺下,何氏還沒睡著。突然得了這麼大一筆橫財,夫妻倆躺在被窩里暢想以後。
一個說等開山的日子到後,趕緊給小兒子說親,再耽誤,年紀大了,娶不到合適的姑娘家。
一個說冬天來臨之前把房頂翻修一遍,省得漏水。
……
翌日一早,林振德照樣是天不亮時就起來了。
林家二老和二房一直沒有進山,實在不得空。林老婆子從早忙到晚,感覺自己比分家之前還要累。
分家前家里人多,林老婆子要是累了,隨便找點事情耽誤半天,地里的活兒多的是人干。
現在不行,父子倆成了干活的主力,兒媳和孫女都是能躲則躲,她要是不去幫忙,一天拔不了多少麥桿子。
林家二老原先把持了兄弟幾人入山以後所有的收成,並非不知入山能賺到錢,實在是騰不出空來。
“老三,明天別再去林子里了,去你表弟家里送親。賺錢要緊,也別怠慢了親戚。”
林振德早就和妻子商量好了,明天他一個人去表弟家中幫忙,到時多吃多喝,盡量靠自己把禮錢吃回本。
“我知道了。”
林老婆子面色一松,覺得兒子還听听話,囑咐道︰“要是找不到山貨,多砍點柴回來曬干,冬日里挑去城里賣,同樣能賺錢。”
柴火不值錢,用牛車拖上一車,也才只能賣個幾十文,那真的是辛苦錢。
林振德覺得母親看低了自己,卻也懶得爭辯。
他還忙著去山上的水塘里收簍子呢。
昨天看到了魚,兩個簍子得了三條魚,林振德找了根繩子將魚竄了拎著,然後帶著妻女去了另外一片山頭。
這期間,他們看到了被拔光了木耳的樁子,有一些指甲蓋那麼大點的木耳沒扯干淨,何氏舍不得,細細搜尋一番,大概能炒一盤菜。
進山的人太多了,三四日之內,山貨幾乎被眾人一掃而空。
今天一家人沒有太大的收獲,林振德也不糾結,跑去路邊砍柴。
何氏家里有了十多兩銀子,除了給兒子娶妻,來年秋收和開山之前,家里都不會再餓肚子。她也不慌了,跟著一起砍柴。
晚飯炖了一條魚,剩下的兩條用鹽抹了掛到灶上,等孫氏生了孩子炖給她補身。
晚上牛氏在準備一家三口喝喜酒的衣衫,林振興有一套九成新的衣衫被他穿壞了,牛氏一邊補一邊罵。
林振興累得夠嗆,還要為了一個月前穿壞的衣裳挨罵,忍不住還了嘴,夫妻倆又嗆嗆起來。
耳房的活計很多很忙,林振興自從分家後,就開心了一天,其余的時間都眉頭緊皺。
四房也要去吃席,高氏不想去,她還在坐小月子,出現在別家的喜宴上也不合適,倒是有充足的理由不出面。
林老婆子很在乎娘家,夜里睡覺之前還在院子里嚷嚷︰“明兒天一亮就去,去牛家吃早飯,家里活兒多就給老娘起早一點。別要走了還要收拾這個忙那個,說走就走,別拖沓。”
何氏翻了個白眼︰“明天早點起,動靜小點兒,別吵醒了她。”
村頭的趙家是新搬來的,但牛家所在的村子就在他家幾里外,趙家人都決定去賀喜。因此,打獵的眾人要歇一天。
等到天不亮眾人溜出林家時,浩浩蕩蕩一群人,何氏帶著兄妹四個,還有兩個兒媳婦……倆孩子跟林振德一起去吃席。
往村尾走時,發現趙東石拿著柴刀和繩子站在路旁等著。
何氏意外︰“東石?你不去喝喜酒?”
趙東石笑著道︰“家里還沒柴火,听大哥說要去砍柴,我就想請他們帶我一次。伯母,不打擾吧?”
開山後各家都有各家的秘密,懂事的人都不會不識趣的強行跟別人一起進山。
何氏想到趙家送來的酬勞,哈哈笑︰“不打擾不打擾,你年紀輕輕的,倒是勤快,我以為你累了這麼多天,要去牛家歇一歇呢。”
“牛家品性不行,我不想和他們來往。”趙東石慢慢落到了後面,“麥花妹妹,今天我跟你們一起進山,你可要多多照顧我,別把我給落下了。”
林麥花答應下來。
家里的趙家幫助良多,前前後後賺了九兩銀子了。
如果不是趙家父子帶著幾個哥哥,家里不會有這一筆收入。
趙東石看她一本正經,心下好笑︰“那就多謝麥花妹妹了。”
林麥花側頭看他︰“你進大山,那不就跟回家似的。誰照顧誰,還不一定呢。”
“那不一樣,我只擅長打獵,可不擅長砍柴。”趙東石嘆氣,“以前我家就住在密林里,門口就是一堆柴火,根本用不著特意砍柴回家,想燒了直接去周圍撿,干柴都燒不完。”
聞言,林麥花好奇問︰“那怎麼搬家了?”
“不想長期單家獨戶啊,說話的人都沒有。”趙東石眼眸一轉,“爹想幫我娶媳婦,人家一听說我們是山民,連見都不願意見。”
林麥花恍然,對上他灼灼的目光,臉頰越來越熱。
兄弟幾人知道放簍子的那個水塘,但男人砍樹的力氣大,還是林麥花和余氏一起去找簍子。
今天只有一條魚。
兄弟三人加上趙東石,猛猛砍了大半天,砍出來的生柴堆成了山。
半下午時,一家人開始把柴火往家搬。
何氏不知道,林老婆子起來發現三房只剩下祖孫三人時勃然大怒,一路走一路罵。
林振德任由她罵,反正從小到大被罵得夠夠的,也不多這一次。
林麥花扛了一根碗口那麼大的樹干,大概只有半丈長,就這,她肩膀還特別痛,走幾步就要換肩。
下山時每個人都帶了柴,有的走得快,有的走得慢,眾人便漸漸散開了。趙東石陪著她一起走,看她走得艱難,上前一把撈過了那根樹干,放在了他空著的另一邊肩膀上,在林麥花的喊聲中,飛快往山下跑去。
“我扛不了多久,一會兒還得你自己扛。”
他到了村尾,才把那截樹干放下。然後他扛著他砍的柴火回了家。
林麥花看著他扛柴離去的背影,抿了抿唇,把那截樹干扛回家中堆好。
何氏站在屋檐下喝水︰“你別去了,在家幫你二嫂做飯。”
林麥花答應了下來。
原本何氏還要去山上扛一趟,剛走到門口,去吃席的眾人回來了,為首的是林老婆子,看到三兒媳,她勃然大怒︰“你是見不得人嗎?別家有喜,你躲著不露面是怎麼個意思?”
林振德忙上前一步︰“娘,我們家糧食不夠吃,柴火不夠燒,孩子他娘著急,想多干點活……再說我不是去了嘛,表弟都沒多說,您還有什麼不滿意?”
林老婆子呵斥︰“人家哪兒好意思說?親戚間人情往來全靠自覺……”
何氏一整天累得夠嗆,心想格外煩躁,她明白婆婆的意思,凡家中有女兒出嫁,出嫁當日在花轎臨門之前,新嫁娘要給娘家的親戚磕頭倒茶,一個頭磕下去,不管是什麼親戚,受禮的人都得給一個紅封。
附近幾個村里都是這個規矩,辦喜事的主家還會給客人準備用紅紙沾好的紅封,以方便裝錢。
夫妻倆都上門賀喜,新人給誰磕頭,誰就要給紅封,夫妻倆都被磕的也不在少數。
當然了,也有不想給這個錢跑去躲的,叫做躲喜……但凡躲了,都會被人笑話摳門。
何氏不去吃席,便有躲喜的嫌疑。
“人家都好意思退親了,如果不是您老非要我們去賀喜,今兒我們三房誰都不會去。”何氏語氣硬邦邦的,“孩子他爹去了,您就該知足!”
林老婆子氣得夠嗆︰“跟誰說話呢?這就是你對長輩的態度?”
何氏扭身就走︰“我們一家子冬天的柴火沒著落,我還得去山上扛柴,您愛罵就罵吧,比起挨罵,不被凍死更要緊!”
她沒有大喊大叫,林老婆子听了卻更生氣了。
“你這是在說我虧待了你們?站住!把話說清楚!”
林振德嘆氣︰“娘,兒子也要去扛柴了,您省點力氣吧。三房那麼多張嘴等著吃呢。兒子真的挺難的,不敢求您體諒,求您少管我們,行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