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呈辭聞言倏然皺眉,自兩年前起,他便留意著許夙陽的一舉一動,雖算不上對其徹底了解,但也了解個七八分。
    許夙陽表面溫潤如玉、謙謙君子,實則內里缺乏擔當,心思活絡、算計頗多。不過對待沈識因卻百般周到、萬般體貼,儼然一副無可挑剔的兄長模樣。
    這樣的人,往往于女子而言,最易心動。
    這兩年來,他也眼見著沈識因與許夙陽越發親近。起初他不以為意,自以為無論沈識因心屬何人、與誰相伴,他都不會在乎。可直到听聞她與許夙陽當真要成婚時,終是徹底坐不住了,開始胡思亂想,焦灼難安。
    除卻心中難以言喻的不適,他更覺得許夙陽並非良配。因為據他了解,許夙陽過于依從家中所指,自身缺乏主見,沒有擔當。
    嫁給這般男子,婚後生活不會太美滿,或許還會因為其懦弱以及家庭的介入發生很多問題和矛盾。
    陸呈辭雖未成婚,也與其他女子接觸不多,但是在外流浪的這些年,他對人生百態看得極其明白,對人性也有一定的參悟。
    許夙陽能出這等事,雖然震驚,但也不奇怪。因為這類人最容易出錯,傷人而不自知。
    他默了片刻,沉聲道︰“具體說說。”
    岳秋看了看他的神情,如實道︰“听聞那日許夙陽與幾位公子在酒樓飲酒,恰遇一位賣花女子。因買花之事二人有了交談,後來便……發生了關系。如今許家那邊似乎都已知曉,悄悄將女子安頓到了偏院里。只是,叫人想不明白的是,許家既然知道自家公子做了荒唐事,為何還要急著向沈家提親?”
    岳秋這些時日一直留意著沈許兩家的動向,起初只覺得是尋常議親,可自打听說了賣花女一事後,他便覺得此事透著蹊蹺。
    誰家鬧出這般不堪之事,不急著收拾殘局,反倒急著與別的姑娘議親?除非,許夙陽這是妄圖左右逢源,既要攀附沈家的門第,又不願舍棄那點風流債。
    陸呈辭蹙起眉頭,沉吟片刻道︰“你且仔細打探,這其中究竟有何隱情。另外,此事或許與東街命案有所牽連,去把賣花女的所有信息找來告訴我。”
    陸呈辭近日因需全力處置其他要務,已將東街命案一事交托大理寺查辦。大理寺連日徹查,其間亦傳喚過許夙陽幾回,然並未從中發覺異常。
    關于從死者身上找出耳墜之事,因證據不足,也未敢貿然審問,畢竟許夙陽的父親剛擢升太保之位,若查得太顯山露水,恐要牽動朝堂。
    岳秋恭聲應道︰“屬下明白,這就去安排。”
    岳秋出去後,陸呈辭本想看會兒書,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他又嘗試去榻上小憩,同樣輾轉難眠。最終,他索性起身,從衣櫃中挑了一件精致的衣衫換上,出了親王府。
    夜風沁涼,陸呈辭策馬直抵太師府。翻身下馬,門官見了他先是一怔,隨即慌忙行禮︰“世子夤夜而至,有何要事?”
    陸呈辭略一躊躇︰“尋沈意林。”
    “原是尋二公子,”門官賠笑,“您快請進。”
    陸呈辭徑直入府,管家即刻迎上。他掃視庭院,見燈火通明,眾人顯未歇下。
    他問管家︰“二公子此刻在何處?”
    管家回道︰“回世子,二公子正在老爺書房中議事。”
    陸呈辭微微頷首︰“既是在商議正事,我便不打擾了。”
    管家忙道︰“世子不如先至花廳用茶,稍坐片刻?”
    陸呈辭擺手道︰“不必麻煩。夜色正好,我隨意走走便是,你自去忙吧。”
    “是。”管家躬身應道,“世子若有吩咐,隨時喚人便可。”
    待管家離去,陸呈辭在原地駐足片刻,隨即沿著回廊去了沈識因的院落。
    沿途守夜的下人見了他皆是一驚,紛紛躬身行禮。早有機靈的小廝悄無聲息地抄近路趕去正房報信。
    陸呈辭行至沈識因院門前,守門的丫鬟見他來了急忙福身︰“世子可是來尋三小姐的?”
    陸呈辭有些不好意思,低聲問道︰“她……可是歇下了?”
    丫鬟回道︰“回世子,還沒有,小姐此刻正在後花園呢,可要奴婢去請?”
    陸呈辭忙道︰“不必,我自去尋她。”
    他說罷便轉身朝後花園行去,晚風拂過園中,送來秋海棠若有似無的清香。
    繞過花叢,遠遠望見涼亭中坐著三人。他緩步走近,借著亭中燭光,看清是沈識因與一對陌生男女。
    男子模樣俊秀,坐在她對面,正與她下棋。女子年紀尚小,托腮坐在一旁,不時掩口輕笑。
    三人看似玩得正歡。
    陸呈辭在涼亭外停下,旁觀的少女抬眼望來,驚得倏然起身,輕輕扯了扯沈識因的衣袖。
    沈識因回眸望來,見是陸呈辭,明顯一怔,脫口問道︰“你……怎麼來了?”
    深更半夜,她怎麼也沒想到陸呈辭會突然造訪。
    她對面的男子也隨之起身,帶著幾分疑惑望向陸呈辭。
    陸呈辭目光先掠過那陌生男子,而後看向沈識因,走上前道︰“我過來尋你。”
    “尋我?”沈識因一時怔忡,正思忖著何等要事值得他深夜親自前來,卻見身旁的江絮已上前打量陸呈辭︰“這位想必就是許夙陽許公子吧?你好,我是因因的姨兄,江絮。”
    許夙陽?
    陸呈辭聞言微蹙眉頭看向他。沈識因忙解釋道︰“這位不是許夙陽,是親王府世子陸呈辭。”
    親王府世子?江絮認錯了人,周圍氣氛霎時有些尷尬。
    陸呈辭細細端詳江絮片刻,道︰“江公子千里迢迢怎的到了京城?”
    陸呈辭今日還想著沈識因住在姨母家的事,沒想到她的姨兄突然出現在這里。
    他突然這樣問,沈識因與江絮俱是一怔,不明白他怎知江家遠在千里之外?
    江絮往沈識因跟前挪了一步,朝陸呈辭恭敬行禮道︰“回世子,我是舉家進京預備來年會試的,暫居在姨母府上。今日方到京城,此刻正與因因手談一局。”
    因因??
    陸呈辭听得他喚得這般親昵,眸色微沉,轉而看向沈識因。
    沈識因望他一眼,道︰“姨母姨丈一家都來了,母親怕他們在外不便,便安排住在了後院。”
    陸呈辭默然不語。他未曾料到沈識因的姨母一家竟舉家前來,還住進了太師府。
    他細細打量站在沈識因身旁的江絮,此人年過二十,眉目清秀,氣質溫文爾雅,倒也算得上一表人才。
    他素來不喜與人寒暄,便不再多言,只對沈識因道︰“我有事尋你,隨我來。”
    沈識因雖不知他深夜前來所為何事,但想必是要緊事,便點頭應下,轉而向江絮與一旁的江靈道︰“絮哥哥、靈妹妹先回去歇著吧,天色已晚,莫要著涼。”
    江絮雖不識得陸呈辭,但觀其氣度非凡,身份尊貴,也不便多言。只是沒想到,進京第一天就遇到了這般人物。
    夜風漸起,深秋的涼意隨風拂過,卷起幾片落葉。
    陸呈辭默然走在前面,沈識因跟在他身後,輕聲問道︰“這般深夜過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陸呈辭沒有作聲,只引著她繞過那片秋海棠,來到小花圃前的長椅旁停下。
    沈識因站在他跟前,仰頭見他面色不豫,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陸呈辭低眸看她,語氣里帶著幾分酸意︰“看來你與許夙陽交情匪淺,連你姨兄都知曉他,竟還將我錯認成了他。”
    沈識因不想他會因江絮認錯人而不悅,抿了抿唇沒回話,又問了一遍︰“你今日尋我,究竟所為何事?”
    這般深夜前來,總該有個緣由。
    一陣風突然吹起,帶來陸呈辭身上淡淡的清香。沈識因這才注意到他的墨發隨意束著,似是剛沐浴完便匆匆出門。
    既是沐浴過了,為何又突然過來?
    究竟有什麼要緊的事?
    陸呈辭凝視她片刻,終是低聲道︰“睡不著,來看看你。”
    看看她……大晚上。
    沈識因沒說話,臉頰漸漸紅了。
    陸呈辭看著她,語氣沉了一些︰“你那姨兄要住多久?”
    沈識因如實回道︰“約莫要到明年春闈之後,少說也要小半年光景。”
    明年春天……
    小半年。
    竟然這麼久。
    陸呈辭微蹙了下眉,走近她一步,微微俯身凝著她那雙澄澈的眼眸,心里突然酸酸的。
    沈識因望著他,忽然想起珍珠耳墜的事情。江靈說那只珍珠耳墜是她曾經戴過的,她也詢問了近身的嬤嬤,嬤嬤也說那耳墜確實是她的。還說兩年前她經常戴這副耳墜,後來突然丟了一只,就沒再戴了,剩下那只也不知丟去了哪里。
    所以,陸呈辭送給她的那只珍珠耳墜,可能原本就是她的。
    只是,陸呈辭為何會有她兩年前的東西?
    陸呈辭見她直直望著自己發愣,許是在想事情,便又往她跟前傾了傾身,目光落在她微張的紅唇上。
    他總覺得自己最近得了什麼病,又或是沈識因身上有什麼勾人的迷藥。每次見到她,總是莫名想要貼近,甚至越來越大膽,越來越過分。
    此刻,在浮動的夜風里,他的思緒又凌亂了,再加上江絮把他認成許夙陽而心生醋意,竟不受控制地勾住她腰間的繡帶,不容抗拒地將她扯到自己身前。
    近距離凝著她嬌艷的唇瓣,清聲道︰“我明日要離京幾日,在此之前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他幾乎緊貼著她。
    他又是如此……總是一見面就往身上貼。
    沈識因臉頰燒得通紅通紅,見他直直凝著自己的嘴唇,緊張地咬了下。
    他……不會又想親吧!
    她撤了下身,沒有撤開,風一吹,攜著他身上的清香襲來,讓她不由吸了口氣,小聲道︰“你……你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