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呈辭不願將兩年前那樁荒唐事告訴沈識因,因為那並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兩年前她被人下藥之事,他暗中查訪許久,卻始終毫無頭緒,至今仍不知究竟是誰在背後害她。
    他曾疑心是她祖父在外的仇家所為,甚至悄悄去她姨母家中探查過,卻一無所獲。
    所有線索皆表明,當初她暫居姨母家中那段時日,過得極為順遂歡欣,姨母全家待她親切周到,瞧不出半分異常。
    因不願教她的隱私暴露于人前,他不敢大張旗鼓地查探,只得在暗地里細細摸索,可惜至今仍無進展。
    昔日寺中相遇時,她曾言若有難處,可持此耳墜去尋她,他一直謹記于心。如今歸還耳墜,是希望換取一些可以讓他掃平一切障礙的時間。
    時下她懵懂地望著他,他不由輕笑︰“這一只你先收好,日後我自會告訴你原委。”
    沈識因依舊茫然,他果然是要贈予她的,只是哪有贈一只的?
    她微微蹙眉,仍是不解,猶豫片刻還是輕聲問道︰“這耳墜的樣式……瞧著似是舊時的。你是在何處買的?”
    他回道︰“不是買的,樣式也不算時新,但是意義非凡。我現在替你戴上可好?”
    沈識因覺得有些奇異,這耳墜的模樣莫名熟悉,教她無端生出幾分歡喜。她微微晃神,尚未應答,陸呈辭已俯身靠近。
    他低頭,小心翼翼將她耳上原本的那只取下,放在她掌心,又將另一只為她戴上。他的動作輕柔,溫熱氣息拂過她的耳畔,激起一陣細微戰栗。她不自覺攥緊了袖口,眼睫輕顫,連呼吸都放輕了。
    這樣,好像太曖昧了。
    他為她戴好耳墜,卻未立即退開,不自覺地凝望著她。恍惚間,仿佛又見兩年前——那時他也曾這般近地望著她,甚至將她擁入懷中。她雙頰泛紅、眼波濕潤的模樣,他至今記憶猶新。
    他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終是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向自己。
    沈識因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住,猝不及防地對上他直白的目光,不由吸了口氣,心跳驟然急促。
    這是他們第二次靠得這樣近。他手指力道並不重,卻帶著一種不容掙脫的意味。指腹傳來的溫熱讓她心尖微顫,一時竟忘了躲開,只怔怔地望著他。
    他看著她的眼楮里仿佛盛著流轉的星河,眸光深處還漾著能將人吸入的幽深色澤。
    這眼神……她莫名覺得熟悉。就連他拂過她耳畔的呼吸,也帶著一種說不出的、令人心悸的熟悉。
    她心底一片慌亂,那些熾熱而糾纏的畫面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上——難道夢中那個人……就是他?就是陸呈辭?
    怎麼會是他?
    她幾乎疑心自己是否生了 癥,否則怎會將這張臉,嵌進那些不敢回想、卻又揮之不去的夢境里。
    恍惚間,她脫口問道︰“陸呈辭……我們之前一定認識,對不對?你告訴我,好不好?”
    她眼中帶著懇求,又像藏著一絲不安的期待︰“我幾乎要想破了腦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可我真的想知道。”
    這已不是她第一次這樣問他。上一次問時,他沒有回答;而這一次,他依舊沒有立刻回應,只是深深地凝視著她,指節微微用力,將她的臉又抬起幾分。
    他的目光落在那張嫣紅的唇上,喉結微動,低頭欲吻。
    她這次反應極快,急忙偏頭想躲,可他的手指牢牢扣著她的下頜,未能掙脫。
    她心下一慌,還未及再作推拒,便被他一手攬緊腰身,一手托住後腦,徑直擁入懷中。她慌亂後退,直至被他抵在身旁的竹竿上。
    竹竿輕晃,葉聲簌簌。
    她蹙眉望向他,卻見他眸光幽深,似蒙著一層氤氳霧靄,其間翻涌著滾燙的欲念,濃烈得令人不敢直視。
    他……他莫不是瘋了!
    她猛然回神,一把將他推開,急急以手掩唇。
    他見她慌亂的像只受驚的兔子,不禁笑了。
    他竟還在笑?沈識因臉頰霎時燒得滾燙,又羞又惱地走上前,抬手就在他肩頭狠狠掐了一下。
    他疼得低嘶一聲,連忙道︰“疼……輕些,這兒還有舊傷。”
    舊傷?她這才驀然想起,他肩上還有劍傷。
    “你的傷……還未好全嗎?”
    “原本快要好了,被你這一掐,怕是又不好了。”
    他說著便作勢要撩開衣襟,她慌忙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回走。
    他揉了揉肩膀,緩步跟在她身後。
    他想去牽她的手,卻被她躲開了。
    秋風掠過竹梢,空氣中彌漫著清冽的竹葉香氣。也升騰著濃濃的、讓雙方都面紅耳赤、難以抑制的曖昧氣氛。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著,誰都沒再說話。
    出了竹林,沈識因頭也不回地登上馬車。陸呈辭站在路口,看著馬車漸行漸遠,隨後翻身上馬,折返回去。
    沈識因坐在馬車里一路心神不寧,直至抵達外祖母家,頰邊紅暈仍未消退。外祖母連聲關切詢問她是否身子不適,還要請老大夫過來診脈。
    她尷尬地推拒,滿腦子都是陸呈辭險些吻下來的樣子。
    她在祖母家用過午飯後回了家,發現姨母一家全都來了。
    姨母一見她,立即起身笑盈盈地迎上前︰“因兒,許久不見,姨母可真想你!”
    沈識因望著她,心中訝異。姨母家遠在江南臨水小鎮易川,路途遙遠,突然舉家前來,難道有什麼要緊事。
    易川風光秀美,卻土地貧瘠。小鎮倚傍長江,多數人家世代以打漁為生,平日往來京城極為不便。
    姨母本是家境優渥的閨秀,卻甘願為情放棄錦繡前程,隨姨丈遷居至那偏遠臨江的小鎮。
    婚後二人育有兩子︰長子江絮,今年二十;小女江靈,年方十四。雖日子清貧,但一家四口相依相伴,日子倒也安穩和樂,自有一番平淡中的溫暖。
    姨丈是個勤懇淳樸的漁夫,為人踏實肯干,對妻兒極好,很有擔當。姨母雖從富貴落入貧寒,卻從未言悔。
    這一家子皆生得面善心慈,相處起來格外親切溫暖。
    尤其是姨丈,在鎮上人緣極好。他原本是個讀書人,當年為求功名苦讀詩書,一心想要擺脫鄉野貧寒。赴京趕考途中,與姨母相逢相識,彼此傾心。盡管最終未能中榜,卻帶回了這位願與他共度一生的妻子。
    姨丈相貌端正清秀,當年正是這份儒雅氣度打動了姨母。他們的孩子也都生得格外好看,尤其是長子江絮,不但在鎮上出了名的俊朗,更是繼承了父親的書卷氣和母親出身貴門的端莊儀態,在鄉里顯得格外出眾,不少姑娘都對他暗自傾心。
    江絮是個沉默少言卻心地善良的人。當初她寄居在姨母家時,就屬這位姨兄對她最為照顧,整日“妹妹、妹妹”地喚她,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留給她,還常陪她一同讀書認字。天氣晴好時,更會帶她去江邊釣魚。
    只是他有一個頗為執拗的習慣,便是極不喜旁人進他的房間。
    昔日她曾因好奇偷偷進去過一次,踏入之後便震驚不已——他房中堆滿了各類書籍,還有許多風格獨特的畫作。那些畫她雖看不太懂,卻覺得詭譎的美麗。
    後來因著她喜愛江南風景,長大後也去過姨母家一兩回。最後一次去,正是兩年前。
    盡管有些記憶已漸模糊,但住在姨母家的點滴溫暖,她卻始終記得。
    如今已有兩年未見,此刻重逢,她心中不免激動。她輕聲喚了句“姨母”,姨母高興地應著,拉住她的手就往屋里走。
    這時,一直安靜坐在一旁的姨兄江絮站起身來,望著她輕輕喚了一聲︰“因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