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子徒和阿木走後,棠姬身子一軟扶住了門框。
“阿棠!”
姬老太擔憂地走上前,握住了棠姬的手。
棠姬搖搖頭,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沒事。”
此時院中已經沒有了外人,棠姬又掏出口袋中的銀錢給了吳叔。
“吳叔,這河畔村我們是待不下去了,我和我姬老太姬老丈今晚就會離開,您要作何打算?”
“我……”
吳叔猶豫了好一會兒,看著自己好不容易置下的土地屋舍,到底還是難以割舍。
“要不,我還是留下來吧!反正事情已經結束了,我覺得鄭大人應該不會特地再回來一趟,故意找我的麻煩。再者說,這害人的巫祝和里長也都被官府捉去了,村子里現在一片祥和,我住這里也開心。”
棠姬想起阿木說的要炸渠的事情,心中一陣糾結。
這是韓國的頭等機密,她無論如何不能同吳叔說,但是她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吳叔死在這場人為的水災之中。
她咬了咬牙,又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碎銀子遞給吳叔。
“吳叔,為防萬一,你還是走吧!這些錢足夠你去巴蜀或者別的哪里再置幾畝田地了。”
“非走不可嗎?”吳叔小聲詢問。
“非走不可!”
吳叔看棠姬這副堅定的神情便知此處將來可能還有禍事,他們都是貴人,消息比他來得快,他不能不信邪。
吳叔無可奈何,最後終于點了頭。
在吳叔走之前,棠姬又拉了拉他的衣袖,“如果有相熟的親朋好友,你也可以同他們講一下。能走的,盡量走吧!”
“好!”
吳叔一口應下,扭頭回家收拾行李。
棠姬扭頭看了眼河畔村的嘉苗嘉木,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三個月後涇洛之渠被阿木炸毀,不知又是怎樣生靈涂炭的景象?
可是她沒有能力,無法救百姓于水火,甚至連獨善其身的本領也未必掌握——正如里長兒子身邊的那個小跟班一樣。
倘若老天有眼,大概也會想著將她同阿木一同拎起,溺死在某河之中。
姬老太原本還打算拿著棠姬帶回來的蔬菜蘑菇燒飯,可經此一事,她也沒了主意。
“阿棠,我們也要馬上離開河畔村嗎?”她確實也很心疼這好不容易置下來的土地屋舍。
棠姬點了點頭,從老李推的小車中掏出一些干糧分給了大家。
“時間倉促,大家隨便吃點東西墊一墊,盡快準備出發吧!倘若再晚,我擔心他們會去而復返。”
姬家老小想著方才鄭子徒那副震怒的樣子心有余悸,但老姚和老李卻知道,棠姬害怕會“去而復返”的人是阿木。
阿木命棠姬接近鄭子徒偷河道圖,可棠姬卻與鄭子徒爆發了這樣的沖突,阿木心中必然不悅,八成會對棠姬有懲罰。
大家吃完干糧一起收拾東西,棠姬又找到姬老太和姬老丈商量了一下去向。
“老太,我同老姚和老李要向東走,出函谷關,你們打算去哪里?”
姬老太驚了一下︰“出函谷關?你們要離開雍國?”
棠姬點了點頭︰“對,我們預備經過韓國,往齊國或者楚國去。”
姬老丈思索了一下,表示理解︰“確實,鄭子徒是雍王的寵臣,倘若我們不離開雍國,將來難免要被他捉回來。”
其實事情與鄭子徒並無關系。鄭子徒原本就想甩開她,此番他氣沖沖地離開,大概率是不會再來找茬的。她張羅大家走,無非擔心的是阿木和那岌岌可危的涇洛之渠。
但是事情實在不好解釋,那就……還是讓他們罵鄭子徒吧!
反正鄭子徒人都走了,也不會知道。
老姚听著他們的對話,也過來給姬家二老提出了一個靠譜的提議。
“其實你們可以去巴蜀,畢竟近一點。姬老丈的腿上有傷,倘若千里萬里地奔波,只怕身體吃不消。”
不說這個還好,說起這個姬老太馬上下定了主意。
“棠姑娘,就讓我們一家人跟你一起走吧!無論是齊國還是楚國,我們都跟定你了!”
倘若跟著棠姬一起走,棠姬身邊的兩個大漢還能幫忙照顧一下姬老丈和阿桃。若是去他們一家人去巴蜀,她一個老婆子,如何能拉扯得了這麼一個殘疾的男人和未長大的孩子?
棠姬聞言猶豫了一會兒,但最終還是在姬老太淚眼婆娑中心軟。
“行,大家一起走也好,彼此可以有個照應……快點,我們天黑之前一定要出發!”
天擦黑的時候,棠姬和老姚終于把最後一件行李塞上了馬車。
老李駕著馬,帶著眾人離開了河畔村。
阿桃坐在馬車里,不停地回頭張望。
“我們以後是不是不回來了?”
老李扭頭看了一眼將腦袋探出車窗外的小孩,沖她揮了揮鞭子,示意她縮回去,最後才做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回答。
“大概吧!”
“也不一定。”棠姬輕輕拍了下阿桃的肩膀,“如果有一天九州一統,天下安定,那我們就能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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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桃抱著小包裹一臉懵懂︰“九州一統,天下安定,會有那麼一天嗎?”
這次誰也沒有再回答。
其實棠姬方才說話的時候並沒有想太多。百余年前姬天子是天下共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百姓確實可以自由行走于九州,處處可交得摯友兄弟。
但眼下這世道……
韓趙魏楚燕齊都是弱小之國,能統一天下的就只剩下一個雍國了。
可雍國統一了天下,天下真的能安定嗎?天下之民真的能得到善待嗎?
她猛地想起當年上黨郡的滿地尸骨,額頭上都是冷汗。
馬車“吱呀吱呀”地駛出河畔村,又行了三五日,終于繞過長安城,出了函谷關,不多遠就是宜陽了。
若非棠姬的汗血寶馬被鄭子徒收走,他們駕駛的是普通馬,又載著諸多貨物,速度大概還會快一點。
不過也多虧鄭子徒之前安排棠姬走的時候送了她一份通關文牒,否則他們未必能順利通過這些城池。
棠姬一路上都在擔心阿木會跟過來再將她捉回長安城,但事實上什麼都沒有發生,事情順利得夸張。
第六日,他們終于離開了雍國的最後一個城池,來到韓國與魏國相交的地界。
棠姬扒開了車簾,最後回頭望了一眼漸行漸遠的雍國,心里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悲哀。
她今年二十三歲,人生一半的時光都在此處,仔細算下來,她在長安待的時間比在新鄭還要久,在長安遇見的人大概也要比在新鄭遇見的多。
此處有奸詐惡毒之輩,亦有樸實善良之人,她對此處的感情絕非“愛”或“恨”一字可以說盡。
大家原本都是華夏苗裔炎黃子孫,甚至雍國和韓國的貴族都世代通婚,大家的身上都流著一樣的血,偏偏兩國的百姓卻難逃刀兵相見的這一天。
她能松一口氣的事,只是她暫時周全了性命,能逃離這旋渦而已。
老李駕著馬車走過韓國與魏國的界碑,四周並無兵丁鎮守,路上數里都沒有听到雞鳴。
“這邊怎麼沒有人家啊?”姬老太看著窗外的景象問道。
棠姬也不知道具體情況,猜測可能是此處距離雍國的東郡太近了,韓國和魏國的百姓畏懼戰爭,所以都搬離了此處。
馬車又行了一整日,黃昏的時候才走到了一個小鎮邊。
姬老丈的腿傷未愈,一路奔波勞頓,棠姬有些擔心他吃不消,特地喊了一聲駕車的老李。
“老李,今天別趕路了!”
棠姬掀開車簾出來,沖老李指了指遠處裊裊的炊煙。
“今晚我們在鎮上找個客棧歇腳吧,明天一早再走……”
棠姬話還沒有說完,阿桃也跟著鑽了出來。
黃昏時候的小鎮十分熱鬧,長街兩邊支著連綿不斷的布蓬,里面都是擺攤吆喝的小販。
拎著馬車的一個攤子正架鍋大火蒸著什麼,阿桃目不轉楮地盯著蒸屜看,只見那小販墊著濕布一把掀起鍋蓋,一團白霧哄一下蒸騰上天,裹著新麥甜香的霧氣打著圈鑽進她的鼻孔里。
“剛出爐的菜饅頭!熱乎得 !三文錢一個!”
阿桃拽著姬老太的衣袖,小臉興奮得通紅。
“娘你快看!賣菜饅頭的!”說著阿桃猛咽了一口口水。
棠姬看著阿桃笑了笑,特地停下馬車給她買了幾個菜饅頭。
“再等等,回頭到了終點,姐姐給你買肉饅頭吃!”
“好!”
小孩子很好哄,一點吃的進嘴就忘記了來日的奔波痛苦。
棠姬看著街道上的盛景,不願再窩在悶悶的馬車廂,索性跟老李一起坐在馬車前趕馬。
老李扭頭看了棠姬一眼︰“快到家了,是不是有些激動?”
“嗯!”棠姬用力地點了點頭。
老李笑了笑,看起來比棠姬還要開心幾分。
老姚是外鄉人,並不能特別理解棠姬和老李的感受。他騎著馬載著貨駛在馬車邊,看著周圍的風物興趣缺缺,直到听見遠方楚國老婦叫賣荷葉飯的鄉音,他瞬間紅了眼眶。
“是郢都的口音!”
此時此刻,大家終于有了一些真正離開雍國的實感。
其實他們誰也拿不準,是不是離開雍國之後,大家就可以過上安定的生活了?
但是嶄新的環境確實容易給人帶來一點關于希望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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