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道人的尸身面前,柳洞清在緊皺著眉頭,連連不斷地兜著圈子踱步著。
    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人的不請自來,意味著風波已經就在柳洞清的左近處,無法避免。
    而此刻,柳洞清所想的,是風波後面,更深邃核心的問題。
    ‘為什麼是我?’
    ‘我是因為什麼而被盯上的?’
    ‘盯上我的又到底是誰?’
    他仰頭看著幽深的夜幕,像是要透過重重的霧靄,從中窺見某一個人真切的身影一樣。
    ‘如此針對一個山陽道院的外門弟子,凡事必有一個因由,我最近做了什麼,值得被人盯上?’
    當這個困惑浮現在柳洞清心神之中的瞬間,一道念頭便緊隨而至——
    ‘接法旨外出秋水 ?獲取煉妖玄宗赤鴉與鬼藤兩道法脈功訣?’
    “答案”浮現的瞬間,一個更為可怕恐怖的猜測鏈瞬間浮現在了柳洞清的心神中。
    ‘是蔣七的原因?’
    ‘丁火道蔣家?’
    ‘那個曾經和他們這一房支持的子弟爭位成功,如今已經高在雲端的蔣家子弟?’
    一瞬間的驚悚感讓柳洞清猛地後脊椎發涼。
    可是緊接著,他又頗困惑的搖了搖頭。
    ‘我配嗎?’
    ‘似這等樣人物,縱然真的要收拾我,還需差人觀察數日之久?’
    想到這里,柳洞清更是看向那橫躺在地上的尸骸。
    ‘他配嗎?’
    ‘煉氣期六層境界只是境界比我高而已,人到中年,這等修為,咒術外用出來這點能耐,都入不得我的眼,這樣的人,也配做那等高臥雲端之人的僕從、道奴?’
    一念及此時,柳洞清猛地松弛了下來。
    ‘不是蔣家。’
    ‘至少差遣此人有所行動的所謂我主,一定不會是蔣家那人。’
    這會兒,柳洞清死死的盯著地上的那具尸骸,像是要從焦黑的表面上看出花來一樣。
    ‘不是蔣七,不是秋水 ,不是煉妖玄宗的修法。’
    ‘那我身上如今尚還值得一看的,就只剩下了翠雲果,可這東西我種了三年還多,哪個消息不靈通的,今日才找上我的門來。’
    ‘那就是和翠雲果有關,但又是近期發生的事情……’
    ‘升嵐道院,張師姐!’
    ‘她爭位的對手?’
    柳洞清的眉宇稍稍舒展。
    ‘是了,我觀此人施展咒術,那一道翠綠天光,倒是和我手中那一兜青光靈珠中所蘊含的法力品質有些相近。’
    ‘既是爭位,半斤八兩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但這只是我的猜測,中間需要建立聯系的證據還是缺乏太多。’
    想到這里的時候。
    柳洞清整個人忽然間再度站定。
    ‘深呼吸——柳洞清——深呼吸——’
    數息深沉的呼吸之後。
    當柳洞清再睜開眼楮的時候,他雙眸里只剩下了清澈的明光。
    ‘想那麼多有用嗎?’
    ‘盯上我的是蔣家的人還是和張師姐爭位的人,除卻層階的高低之外,有具體的區別嗎?’
    ‘不論是誰,這終究是我所無法獨立解決的大麻煩!’
    ‘不能鑽牛角尖!’
    ‘人不能沒苦硬吃,冷靜分析覺得解決不了的大麻煩,那就不要去硬著頭皮解決,否則只會制造更多的麻煩,直到困境旋渦將我纏裹、窒息、掩埋。’
    他猛地偏頭看向離峰的方向上去。
    ‘要學會把問題拋給能解決問題的人。’
    ‘不論他們到底是想要從柳某身上得到什麼結果,他們都一定,也必須得是在暗害張師姐!’
    ‘這不能是我的困境。’
    ‘這必須得是張師姐的困境!’
    ‘對于張師姐而言,無需補全證據,一個和她手下道奴相差仿佛的中年道人尸骸,就已經是最強而有力的導向證明了!’
    ‘人必須學會向上管理。’
    想到這里,柳洞清又偏頭看向了院落之中的土田。
    看向那些在熱浪之中已經顯得病懨懨的翠雲果植株。
    然後。
    柳洞清緩緩閉上了眼眸。
    屬于《鬼藤汲血噬骨降丹術》傳承的繁浩洪流重新在柳洞清的心神之中涌現出來。
    ‘這陣子有著灰羽鴉的提供,我大多數時間都沉浸在了赤鴉靈咒的修行過程里,那嗜血藥藤也僅僅只是用來汲取灰羽鴉的血污骨渣,以及青光靈珠,用于丹果凝練。’
    ‘這鬼藤一脈降丹術的傳承洪流,卻甚少被我所翻閱。’
    ‘用嗜血藥藤凝結丹果,只是降丹術最核心,但也是最淺顯的用法。’
    ‘鬼藤一脈諸先賢,在嗜血藥藤的基礎上,已經開拓、演繹出了更多不可思議的妙用。’
    ‘若我接受傳承時那粗淺的印象沒記錯的話……’
    ‘其中一種嗜血藥藤的妙用是在這部手札中記載著的……’
    ‘找到了!’
    淺淺以神念翻閱過那部手札。
    柳洞清終于淡定的重新睜開了眼眸。
    電光石火之間,他向上管理的謀劃之中,最後一塊拼圖已經被他找齊。
    于是,下一刻。
    柳洞清毫不猶豫的揚起手來。
    青光洞照的瞬間,四只青焰飛鳥朝著土田的方向破空而去。
    這一刻,絢爛的焰光里,沒有魅惑人心神的力量,有的只是烈焰垂降的熾烈。
    登時間。
    原本中年道人沒有毀掉的那大半土田中的翠雲果,旋即在柳洞清自己的出手中,左一塊,右一塊,焚滅去了六七成之多。
    便是被刻意殘存下來的翠雲果,也在要麼枝葉枯黃,要麼花苞干癟,顯然都已經成了死株。
    做罷這些,柳洞清這才彎下腰,將地上那具已經有些僵硬的焦黑尸骸提拽起來,然後打開院門,朝著離峰之上的方向,大踏步而去。
    砰——砰——砰——
    夜已極深,侯管事在山林間的庭院大門被一陣急促的猛捶動作敲響。
    遠遠地,沉重的腳步聲從庭院中響起。
    還沒開門,侯管事帶著睡意鼻音的不滿聲音便已經響起。
    “柳洞清?”
    “狗入的!你院子土田里的火光是怎麼回事兒?不去滅火,找到耶耶這里來做甚?”
    ‘聖教司律森嚴,不入煉氣後期,你也配上離峰!你也敢上離峰!’
    “還敲?還敲!報喪呢——”
    正說著。
    侯管事一臉不耐的將庭院大門打開的瞬間。
    他的一切憤懣的話就全都被重新噎進了喉嚨里去。
    呈現在他面前的是狀態極其狼狽的柳洞清,他的臉上有著好幾道煤灰一樣焦黑的擦痕,好幾縷頭發在臉旁飄起,明顯能看出來已經被火燎的蜷曲。
    一身淺青色道袍上,也多是火星子落下之後燒出來的洞,甚至一邊衣角都已經消失不見了去。
    更重要的是,瞧見侯管事開門,柳洞清將手中的焦黑尸骸猛地往地上一擲。
    砰的一聲像是砸進了侯管事的心里。
    ‘還真是報喪來了……’
    正這樣想著的時候,侯管事便听柳洞清急迫的開口道。
    “管事!”
    “有人要害張師姐!”
    “有人要壞你我的前程和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