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羅巴大陸,諾曼港。
    “開拓者”號巡洋艦,總統套房。
    奢華的房間內,死一般的寂靜。
    沐瑤靜靜地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中端著一杯早已冰冷的紅茶,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大海。
    她的面前,兩份一模一樣的電報,被整齊地擺放在紫檀木桌上。
    一份來自愛爾草原,一份來自天幕大峽谷。
    內容大同小異,字里行間都充滿了無能為力的絕望和深入骨髓的疲憊。
    南線,被拖住了。
    北線,也被拖住了。
    她引以為傲的“女神棋盤”,那個她精心設計、自認為完美無缺的驚天計劃,就像一個被戳破的氣球,變得如此可笑。
    沐北辰站在她的身後,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他們跟在沐瑤身邊這麼久,從未見過她這副模樣。
    往日的她,永遠都是那麼的雲淡風輕,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無論是面對百萬大軍,還是面對詭譎的政治斗爭,她的臉上,永遠都帶著那抹玩味的、自信的笑容。
    可現在,那笑容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他們感到心悸的、冰冷的死寂。
    “砰!”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沐瑤手中的骨瓷茶杯,被她生生捏成了碎片。滾燙的茶水混合著鮮血,從她的指縫間滴落,在名貴的地毯上留下點點猩紅。
    “廢物!一群廢物!”
    她猛地站起身,一腳踹翻了面前的紫檀木桌。桌上的茶具、文件、沙盤模型,稀里嘩啦地掉了一地。
    “六十萬武裝到牙齒的精銳!打不過一群連火槍都拿不穩的農民?”
    “十五萬百戰百勝的屠夫!被一百萬泥腿子擋在峽谷里一個月?”
    “王猛是干什麼吃的!李世忠是干什麼吃的!我把共和國最精銳的部隊交給他們,他們就是這麼回報我的?!”
    沐瑤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那張絕美的臉龐因為憤怒而微微扭曲。
    她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母獅,在房間里來回踱步,身上散發出的恐怖氣場,讓所有人都感到一陣陣心驚肉跳。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沐瑤如此失態。
    沐北辰更是嚇得臉色發白,大氣不敢出。他知道,自己的姐姐是真的生氣了。
    “聖女?一個十四歲的黃毛丫頭?”沐瑤停下腳步,發出一聲冰冷的嗤笑,“就因為這麼一個虛無縹縹的東西,就把我幾十萬大軍打得丟盔卸甲?他們是豬嗎?!”
    她一拳砸在牆壁上,堅硬的合金牆壁,竟然被她砸出了一個淺淺的凹痕。
    “姐……”沐北辰鼓起勇氣,小聲地開口,“或許……或許我們都低估了他們……”
    “低估?”沐瑤猛地回頭,那雙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住他,“我低估了什麼?低估了他們的愚蠢?還是低估了他們的瘋狂?”
    “我低估的是信仰的力量。”沐北辰迎著沐瑤駭人的目光,咬著牙說道,“我們有先進的武器,他們有堅定的信仰。我們的士兵為薪水和榮譽而戰,而他們的士兵,為上帝、為家人、為腳下那片土地而戰。姐,戰爭打到最後,拼的不是武器,是人心。”
    “人心?”沐瑤笑了,笑聲中充滿了無盡的嘲諷,“我沐瑤,最不信的就是人心!人心是這個世界上最靠不住的東西!它善變、懦弱、充滿了貪婪和自私!”
    “可你眼前的失敗,就是最好的證明!”沐北辰也豁出去了,大聲反駁道,“你用利益捆綁你的士兵,那個聖女用信仰凝聚她的人民!事實證明,信仰比利益,更堅固!”
    “住口!”沐瑤厲聲喝道。
    房間內,再次陷入了死寂。
    沐瑤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弟弟,眼中殺機畢露。
    沐北辰毫不畏懼地與她對視,眼神倔強而又堅定。
    良久,沐瑤眼中的殺機,緩緩褪去。
    她頹然地轉過身,重新走到窗前,背對著兩人。
    “你說的沒錯。”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一聲嘆息,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疲憊和……挫敗。
    “我輸了。”
    簡單的三個字,從她口中說出,卻讓沐北辰如遭雷擊。
    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個戰無不勝、算無遺策的總統閣下,那個視天下英雄如草芥的女武神,竟然……親口承認自己輸了?
    “我確實低估了信仰的力量。”沐瑤的聲音依舊平靜,但那平靜之下,卻隱藏著滔天的波瀾,“我以為,在絕對的工業力量和科技代差面前,任何精神層面的東西,都不堪一擊。我錯了。”
    “那個叫艾可里里的女孩,她是個天才。她用最簡單、最原始的方式,破解了我最復雜的布局。她將整個歐羅巴大陸的人心,都擰成了一股繩,變成了一件對抗我的武器。”
    沐瑤緩緩轉過身,她的臉上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只是那平靜中,多了一絲讓人看不懂的深邃。
    “我輸了這一陣,但……這場戰爭,還沒有結束。”
    她走到那片狼藉的地圖前,彎下腰,撿起那些散落的代表著共和國軍隊的紅色旗幟,將它們重新插回愛爾草原和天幕大峽谷。
    然後,她拿起一支黑色的筆,在兩片區域的外圍,畫下了一道粗重的防線。
    “既然三個月拿不下,那就用三年。既然閃電戰打不贏,那就打持久戰。”
    她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透露出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靜和狠厲。
    “傳我命令。”她抬起頭,看向沐北辰。
    “第一,南線和北線所有部隊,立刻由攻轉守。以現有戰線為基礎,構築永久性防御工事。停止一切不必要的進攻,保存有生力量。”
    “第二,命令後勤部,不惜一切代價,保證前線的彈藥和物資供應。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哪怕把國庫搬空,也要讓前線的每一個士兵,都有打不完的子彈。”
    “第三,”她頓了頓,說出了一道讓沐北辰都感到頭皮發麻的命令,“在諾曼郡、卡斯爾克港以及我們所有佔領的沿海城市,立刻就地征召民夫,修建兵工廠、煉鋼廠、軍火庫!我要把歐羅巴大陸,變成我們共和國最大的軍工基地!”
    “姐!這……”沐北辰失聲道,“這……這無異于向全世界宣告,我們三個月攻佔歐羅巴的計劃,徹底破產了!這會嚴重打擊國內的民心和士氣!而且……京城的那些人,恐怕會……”
    “讓他們說去。”沐瑤冷冷地打斷他,“一群只會躲在背後搖唇鼓舌的蛆蟲,翻不起什麼大浪。”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光。
    “我就是要讓他們覺得,我被拖住了,我輸了,我回不去了。”
    “只有這樣,那些藏在陰暗角落里的老鼠,才會一個個地,從洞里爬出來。”
    沐瑤的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玩味的弧度。
    “棋盤上的棋子,偶爾輸一兩顆,沒關系。”
    “只要……我這個下棋的人,還在。”
    ……
    沐瑤的命令,如同一場十二級的地震,在整個共和國高層和軍方內部,引發了軒然大波。
    由攻轉守?
    持久作戰?
    就地建廠?
    這每一個詞,都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那些曾經被勝利沖昏了頭腦的將軍和官員臉上。
    這無異于公開承認,總統閣下那勢如破竹、橫掃一切的攻勢,已經戛然而止。
    那個被無數人奉若神明的女總統,在遙遠的歐羅巴大陸,撞上了一堵她無法摧毀的牆。
    消息以一種詭異的速度,從前線傳回了共和國的心髒——京城。
    起初,只是在一些高級官員的沙龍里,作為捕風捉影的流言被私下議論。
    “听說了嗎?歐羅巴那邊,好像打得不順利。”
    “何止是不順利,我听說,咱們的軍隊傷亡慘重,被人家用人海戰術給活活拖住了!”
    “不可能吧?總統閣下不是算無遺策嗎?區區一群蠻夷,怎麼可能擋得住我們的大軍?”
    “噓……小聲點!這話可不能亂說!不過,我倒是听在軍需部的朋友說,最近往前線調撥的軍火和物資,數量確實大得有些嚇人,跟不要錢似的。”
    漸漸地,流言開始向更廣的層面擴散。
    茶館里,酒樓中,甚至街頭巷尾,都能听到一些模稜兩可的議論。
    雖然官方的報紙上,依舊是捷報頻傳,宣揚著共和國大軍如何在歐羅巴大陸上所向披靡,但敏銳的人們,已經從一些蛛絲馬跡中,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比如,征兵的頻率越來越高,年齡限制也放得越來越寬。
    再比如,市面上的鋼鐵、煤炭等戰略物資,價格開始飛漲,甚至出現了有價無市的情況。
    恐慌和不安,如同無形的瘟疫,在京城上空悄然蔓延。
    而對于某些人來說,這種不安,卻是一種讓他們興奮不已的催化劑。
    代總統府。
    孔雲輝正悠閑地躺在用南海紫檀木打造的搖椅上,閉著眼楮,听著身旁美貌侍女用吳儂軟語為他念著當天的報紙。
    報紙上的內容,依舊是歌功頌德,將沐瑤描繪成一個戰無不勝的女神。
    孔雲輝的嘴角,卻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行了,別念了。”他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都是些騙鬼的玩意兒。”
    侍女乖巧地停了下來,為他續上一杯上好的龍井。
    孔雲輝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漂浮的茶葉,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自從沐瑤遠征歐羅巴,將內政大權交給他這個“代總統”之後,他的日子過得簡直比皇帝還要舒坦。
    沒有了那個女人冰冷目光的注視,他感覺整個京城的空氣都變得香甜了。
    他大肆提拔自己的親信,將財政、商務、民政等幾個關鍵部門,都牢牢地抓在了自己手里。
    他與那些在沐瑤鐵腕政策下被壓得喘不過氣的資本家和舊貴族們打得火熱,每天不是參加這個宴會,就是出席那個舞會,收禮收到手軟,金錢和權力帶來的快感,讓他飄飄欲仙。
    他甚至覺得,就算沐瑤不回來,也沒什麼不好。
    而現在,一個讓他做夢都不敢想的機會,似乎真的要來了。
    “老爺,陸軍總司令,劉相志大人求見。”管家恭敬地在門外稟報道。
    “哦?說曹操曹操就到。”孔雲輝眼中精光一閃,從搖椅上坐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快請。”
    很快,一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穿著一身筆挺將官服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正是共和國陸軍總司令,劉相志。
    “孔代總統,好雅興啊。”劉相志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眼神里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焦急。
    “劉總司令,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孔雲輝笑呵呵地站起身,親自為他倒上一杯茶,“來,嘗嘗今年的新茶。”
    “我哪有心情喝茶!”劉相志一把推開茶杯,壓低了聲音,急切地說道︰“你听說了嗎?歐羅巴那邊,出大事了!”
    “哦?什麼大事?”孔雲輝故作驚訝地問道。
    “還裝!”劉相志瞪了他一眼,“總統閣下下令全線轉入防御!要打持久戰了!這說明什麼?說明她被拖住了!短時間內,絕對回不來!”
    “這……這只是前線的戰術調整吧?”孔雲輝揣著明白裝糊涂,“劉總司令,你可不要听信那些謠言啊。”
    “謠言?這是國防部剛剛收到的絕密軍令!”劉相志從懷里掏出一份文件,拍在桌子上,“你自己看!”
    孔雲輝慢悠悠地拿起文件,仔細地看了起來。
    看完之後,他臉上的驚訝變成了凝重,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哎呀,真是沒想到,戰局竟然會如此艱難。總統閣下一個人在前方苦苦支撐,我們這些做臣子的,真是于心不忍啊。”
    “行了,收起你那套吧!”劉相志不耐煩地打斷他,“我今天來,不是听你說這些廢話的!我就問你一句,咱們之前商量的事,現在是不是該動手了?”
    孔雲輝放下文件,沒有立刻回答。
    他重新坐回搖椅上,十指交叉,放在自己那圓滾滾的肚子上,眯起了眼楮,仿佛在盤算著什麼。
    劉相志看著他這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心里急得像有貓在抓。
    “你還在猶豫什麼?”他催促道,“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等那個女人緩過勁來,或者等她真的從歐羅巴抽出身來,咱們就什麼機會都沒有了!”
    孔雲輝緩緩睜開眼,看著劉相志,慢條斯理地說道︰“劉總司令,你不要急。這事,急不得。”
    “怎麼急不得?!”
    “你想想,”孔雲輝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我們現在動手,名不正,言不順。到時候,那個女人只要一紙令下,把我們打成叛黨,我們怎麼辦?別忘了,龐萬里那個莽夫手里的新編第十一集團軍,可不是吃素的。”
    劉相志的臉色一變。
    他確實把龐萬里給忘了。那個家伙是沐瑤的死忠,腦子里除了沐瑤的命令,什麼都沒有。
    有他在京城坐鎮,想要搞小動作,確實不容易。
    “那你說怎麼辦?難道就這麼干等著?”劉相志不甘心地問道。
    “當然不是。”孔雲輝的嘴角,浮現出一抹狐狸般的笑容。
    “我們不但要動手,而且要……光明正大地動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