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希安看著亞拉里克將那一大塊烤得滋滋冒油的鹿腿擺在自己面前,感覺自己那被素食滌淨的靈魂又一次墮入了這充滿煙火氣的世界。
    達希安拿起餐刀,得益于這具身體早已根深蒂固的肌肉記憶,他的用餐姿態堪稱優雅的典範。
    只是當指尖觸踫到那油膩的肉塊時,他心中還是忍不住嘆息。
    這種過于“文明”的禮儀他想他或許永遠都無法真正適應。
    他將一小塊沾滿了濃郁醬汁的鹿肉送入口中。
    外皮被炭火烤得酥脆,包裹著的肉汁豐腴,香辛料的獨特芬芳掩蓋了腥味,雖然鹿肉有點柴,和現代社會制作肉的工藝更沒法比,但也是他近期吃過最好的肉類了。
    達希安幸福地眯起了眼。
    這才是人生!
    達希安一邊吃著,一邊在心中為瑪莎夫人的手藝獻上了最高的贊譽。
    “嘗嘗這個,”
    伊莉絲抬了抬下巴,示意亞拉里克為他斟酒,
    “索恩菲爾德的餐桌上,從不缺少葡萄酒。”
    亞拉里克為他水晶杯中斟上了深紅色的酒液。
    達希安學著記憶里那些品酒的樣子輕輕晃動酒杯讓酒液在杯壁上旋轉,然後將湊到鼻前。
    一股濃郁的果香混合著些許香料的氣息鑽入鼻腔,他淺酌了一口。
    入口的瞬間達希安臉上那份從容的微笑險些沒能維持住。
    這酒……怎麼說呢?
    眼前的這杯更象是一杯尚未完成發酵的還加了酒精和香料的甜葡萄汁。
    口感粗糙,味道甜膩,為了掩蓋釀造工藝的粗糙,里面甚至加入了蜂蜜和不知名的香料,將葡萄本身的味道破壞得一干二淨。
    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共同構成了一種一言難盡的味道。
    這和他記憶中那些葡萄酒是兩個東西。
    他有些遺憾地放下了酒杯。
    要是自己懂得如何釀酒就好了。
    達希安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
    人穿越他穿越,別人的金手指都是領主種田流,開局一塊地,剩下全靠科技與狠活。
    玻璃、水泥、新式馬鞍信手拈來,再隨便弄個蒸餾酒、新式農具,不出幾年就能富可敵國,為自己的霸業提供源源不斷的資金。
    如果自己有這金手指,恐怕不出幾年就能讓埃德加領地打造成北境最富饒的商業中心,到時候賺的盆滿缽滿,指哪打哪,哪還需要看人臉色。
    而自己……
    除了滿嘴體面紳士教育的老古董,就只剩下一個毒舌的提示框外他一無所有。
    怎麼到自己穿越畫風就那麼清奇呢?
    指望靠這些來重振埃德加的榮光和復仇,恐怕比登天還難。
    除非他能說服那群老古董,一位體面的紳士理應掌握從冶煉鋼鐵到制造火藥的全套技術。
    也不知道這群老古董能懂這些玩意嗎?
    “看來,索恩菲爾德的酒並不合你的胃口,伊萊恩先生。”
    伊莉絲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怎麼會,閣下,”
    達希安立刻放下酒杯,臉上露出贊美,
    “這酒充滿了北境獨有的風味,雄渾而奔放。”
    “雄渾奔放?”
    伊莉絲輕笑一聲,
    “那不過是釀酒師無能的托詞罷了。”
    伊莉絲晃了晃自己杯中的酒液,那雙碧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與達希安如出一轍的嫌棄。
    達希安見狀,索性也坦然地分享了自己的真實感受︰
    “恕我直言,閣下。
    比起‘品嘗’,或許用‘忍受’來形容更貼切一些。”
    這番大膽的評價,似乎取悅了這位女伯爵。
    “看來我們難得地達成了一致,”
    伊莉絲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索恩菲爾德的酒窖里總有些不思進取的家伙,以為靠著祖輩留下的那點榮光就能高枕無憂。”
    她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凝視著達希安,那雙美麗的眼眸在燭光下流轉著令人心悸的光芒。
    “不過,城堡外有一小片只屬于我私人的葡萄園。
    酒窖還藏著我父親私人釀酒師留下的最後幾桶珍品。
    他們稱之為‘荊棘之吻’。”
    她輕聲說道,
    “等你把那只只會呱噪下蛋的烏鴉從我的城堡里送走之後,”
    她意有所指地繼續說道,
    “我很樂意邀請您去我的私人酒窖親自品嘗一下‘荊棘之吻’的滋味,
    就當作……你找到‘真相’的獎勵。”
    達希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真的是在邀請他品嘗一杯好酒嗎?
    他舉起手中那杯劣酒,隔空向這位美麗而危險的女伯爵致意。
    “能品嘗到‘荊棘之吻’這樣的珍品,是任何男人都無法拒絕的榮耀,閣下。”
    他平靜地回應,
    “為此,我願付出任何必要的代價。”
    伊莉絲碧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贊許。
    “很好。”
    “說到那只烏鴉,”
    達希安順著她的話往下說,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似乎听說,城堡最近要舉辦一場盛大的秋日狩獵?”
    伊莉絲的嘴角那抹笑意淡了幾分,她靠回椅背上端起酒杯,眼眸里看不出喜怒。
    “看來,你在僕役間的聲望比我想象的還要高。”
    “只是無意間听到的閑談,”
    達希安謙遜地回答,
    “不過我確實有些好奇,閣下。
    一場如此盛大的活動,想必會耗費不菲吧?”
    “瓦萊里烏斯那個老家伙,總喜歡用這種方式來彰顯索恩菲爾德家族所謂的‘榮耀’,”
    伊莉絲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
    “順便,提醒我誰才是這座城堡里真正該發號施令的人。”
    她抬起眼看向達希安。
    “他想借這場狩獵為吉迪恩,我那不成器的堂弟,贏得一位強大的盟友。
    妄想我需要在宴會上像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接受那些鄰地領主們貪婪目光的審視。”
    達希安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這同樣也是你的機會,伊萊恩先生,”
    伊莉絲話鋒一轉,
    “一場盛大的狂歡是上演一出好戲的最佳舞台。
    你尋找的真相,是不是應該很好的被發現了?”
    “或許……我們並不需要親自發現,閣下。”
    達希安不緊不慢地將一塊鹿肉送入口中,吃完再說話。
    伊莉絲挑了挑眉。
    “直接由您的人搜查出的證據,在瓦萊里烏斯眼中,只會是一場拙劣的栽贓,”
    達希安放下餐刀,迎著她的目光,
    “那只會讓他和馬提亞斯更加緊密地捆綁在一起同仇敵愾。”
    “所以?”
    達希安朝著伊莉絲笑起來。
    “一個他的話無人敢質疑,也無人會質疑的人。
    我們需要一位觀眾,閣下,一位能讓這場戲劇變得更加精彩的……
    最高貴的觀眾。”
    伊莉絲的眼眸亮了起來,她幾乎立刻就明白了達希安的意圖,那份理解化為了毫不掩飾的欣賞。
    “瓦萊里烏斯?”
    “正是。”
    達希安微笑著點頭。
    “讓這位自以為是的棋手,親眼看到自己最忠誠的棋子是如何在背地里與外人勾結,準備將整個棋盤連同他自己一起吞噬。
    我想,沒有什麼比這更能說服一位固執的老人了,不是嗎?”
    伊莉絲發出一聲愉悅的輕笑,她站起身繞過餐桌緩緩走到他身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