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絕妙的想法,”
伊莉絲輕聲說道,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耳畔,
“但如何確保,這只固執的老狐狸會恰好在正確的時間,出現在正確的地點呢?
他又怎會相信一份來路不明的‘證據’?”
“哦,他不會相信的,閣下,”
達希安感覺一只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直接的證據只會激起他的疑心。
所以,我們需要的不是證據而是一場精心布置的戲劇。”
達希安從懷中取出那個小小的水晶瓶,在伊莉絲眼前晃了晃。
“比如說,一點小小的煉金術,足以讓一位老人提前感受到時光的殘酷。
再比如說,”
他頓了頓,
“一張用馬提亞斯的口吻寫下的密信,信中充滿了對他大叔父‘日益衰敗的身體’的擔憂,以及對自己即將‘取而代之’的野心。”
他能感覺到伊莉絲搭在他肩上的手指微微收緊了。
“一個完美的劇本,”
伊莉絲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
“但要如何將劇本遞到我們那位最高貴的觀眾手上,並確保他會一字不落地讀完呢?”
“這便需要一個完美的引子,”
達希安微笑著說,
“一個能將瓦萊里烏斯……心甘情願地引到我們為他準備好的舞台上的人。
一位虛構的、德高望重的大學者‘赫拉利烏斯’。”
達希安平靜地拋出了自己的終極目的,
“由我來扮演這個角色,由您的權勢來為他加冕。
他的一份學術發現,例如一張標注著失落遺跡路線的古老地圖將會在狩獵宴會上不經意地流傳開來。”
他微微側過頭,迎向伊莉絲的視線。
“面對如此重大關乎家族榮譽的‘歷史遺物’,您認為,瓦萊里烏斯能抑制住親自去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嗎?
不,他不能。
他會認為這是聖光賜予他鞏固自己家族守護者地位的絕佳機會。”
房間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你想要的不僅僅是幫我解決麻煩,達希安,”
伊莉絲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在為你自己鋪設一條通往王都的黃金大道。”
“我只是在確保我這顆棋子能為您發揮出遠超您預期的價值而已,閣下。”
“很好。”
伊莉絲的手從他肩上滑落,她繞到他的面前那雙碧色的眼眸里充滿了欣賞與期待。
“我應允你的請求,做好你的準備吧,我親愛的‘大學者’……赫拉利烏斯先生。”
她眼中閃爍著危險而迷人的光芒,
“讓我看看,我的‘大學者’,究竟能為我帶來怎樣的驚喜。別讓我失望。”
“能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閣下。”
達希安微微欠身,他知道這場午餐會已經結束。
隨後他在亞拉里克的引領下離開了房間。
雖然這次沒有合適的時機試探一下他叔叔格哈特和那支走私商隊的關系,急著試探只會讓伊莉絲更好的拿捏自己。
但沒關系,成功利用伊莉絲的事讓大學者身份坐實也算收獲頗豐。
達希安感覺這頓午餐比自己通宵做一份PPT還要疲憊。
當他重新走在城堡安靜的走廊上時,一股濃濃的困意伴隨著飽足感席卷而來。
他想起了前世公司里那些總是在午後犯困的同事,以及那句全公司都認同的真理︰
午睡,是支撐一個文明人度過漫長下午的唯一動力。
這個世界的人一天只吃兩頓飯,想必是沒有午睡這個概念的。
一想到這里,達希安對這個世界的絕望又加深了一層。
不行,必須得睡一會兒,否則他懷疑自己一下午都會處于混沌狀態。
如今難得有機會過上這種“腐朽墮落”的封建貴族生活,他絕不能浪費。
達希安打定主意,腳步輕快地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然而在路過典籍館那扇熟悉的橡木大門時,他卻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
對了,自己現在的人設可是一位廢寢忘食的“學者”。
在回房休息前,順路來借閱一兩本相關的古籍,為接下來的“研究”做準備……
這,不是很合理嗎?
他在典籍館里轉悠了片刻,最終從書架的角落里抽出一本關于北境地理與家族紋章學的古書,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當他抱著幾本厚重的古籍回到自己房間時,強烈的睡意已經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將書本隨意地丟在桌上,甚至來不及脫下那身繁瑣的衣服,便將自己重重地摔進了柔軟的床鋪里。
幾乎是頭剛沾到枕頭便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當他再次醒來時窗外的天色已經染上了一抹橘紅。
達希安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坐起身,感覺那被抽空的精力總算恢復了幾分。
休息好自然讓他文思泉涌。
他翻身下床走到書桌前,鋪開一張嶄新的羊皮紙,將鵝毛筆的筆尖浸入墨水瓶。
他要開始為“赫拉利烏斯”這位即將名震王國的大學者,撰寫他的第一部驚世之作。
他沉思片刻,在羊皮紙先寫下了書名。
就叫《秩序哲學》好了。
然而,寫下這個名字之後,他的筆尖便停下了。
接下去該寫什麼?
他絞盡腦汁,試圖將前世那些政治哲學家的理論,用這個世界的語言轉述出來。那些在他腦海中清晰無比的現代思想,一旦試圖用這個世界華麗而繁瑣的語言表達出來便立刻變得面目全非。
羊皮紙很快就變成了一片墨跡斑斑的戰場,上面布滿了被劃掉的詞句和邏輯不通的段落。
可惡,沒人告訴他成為大學者之前要經歷那麼痛苦的卡文過程啊!
按照爽文發展不是應該他順利完成著作震驚世人等等等等?
“見鬼,”
達希安煩躁地抓亂了自己的頭發,將那不听使喚的鵝毛筆重重扔在桌上。
“這感覺……比最頑固的便秘還要折磨人。”
“便秘?!”
老古董們的聲音再次出現在他腦子里。
“一位體面紳士的思緒,或許會枯竭或許會暫時阻塞!
但絕不是那個詞!”
“你的腦子里除了這些污穢的東西,就不能裝點別的嗎?!
這是對我們共同尊嚴最惡毒的玷污!”
“好好好,我錯了,我用詞不當,”
達希安有氣無力地舉手投降,
“那我換個說法,我現在的感覺就像是腦子里堵了一塊又干又硬的石頭,排不出來。”
“……”
影子似乎被他這更加粗俗的比喻氣到一時語塞。
片刻後,它的怒火再次噴發︰
“你這被塵俗玷污的靈魂!
你以為靠你那貧瘠的邏輯和粗鄙的文字,就能寫出足以撼動人心的著作嗎?
你這篇東西,連酒館里吟游詩人的詩都不如!”
“那你倒是說說,該怎麼寫?”
達希安反問道。
“你這傲慢又異想天開的狂徒!”
影子的聲音因震怒而尖銳,
“偽造地圖,杜撰歷史!
你竟妄圖用一支鵝毛筆去撼動一座用刀劍和鮮血鑄就的古老王座?
這比你用一把餐刀去撬開女士的房門還要愚不可及!”
“听著,被塵俗蒙蔽的後裔!
在這個世界,任何試圖重塑秩序的學說,都必須、也只能宣稱自己承載著至高無上的神聖意志!”
“否則,你筆下的‘赫拉利烏斯’就不是一位受人敬仰的智者,而是一個必將在烈火中哀嚎的異端!”
達希安愣住了。
他看著羊皮紙上那幾個孤零零的大字。
對了!
他怎麼把這個給忘了!
在這個世界聖光教會的權威無孔不入,任何動搖其根基的言論都會被視為異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