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希安向著教堂的方向走去。
    聖光小教堂坐落在內庭區的一個角落,與周圍建築相比,它顯得矮小而樸素。
    這里沒有主堡大廳那般奢華。
    陽光透過兩側彩色玻璃窗投射進來在石板地面上印出迷幻絢麗的色彩。
    幾排木長椅靜靜地列在教堂後方。
    達希安一眼便看到了塞拉菲娜。
    她正跪在一位腿腳不便老婦人面前,輕柔地為她紅腫的腳踝敷上墨綠色的藥膏,口中還低聲念誦著安撫人心的禱文。
    幾位同樣衣著樸素帶著孩子的婦女站在一旁感激地看著她。
    達希安像一個真正前來尋求安寧的信徒,悄無聲息地在教堂後排的長椅上坐下靜靜地等待著。
    他注視著塞拉菲娜的背影,翻尋著記憶。
    在瓦洛爾王國,聖光教會是一股足以與王權分庭抗禮的龐大勢力。
    女王陛下的權威名義上覆蓋著整個王國,但早已被各地貴族稀釋;
    而貴族的權力則受到教會無孔不入的影響。
    對于大貴族們而言,信仰本身或許一文不值,但教會卻是他們統治領地時不可或缺的工具。
    他們會在聖堂里擺出最虔誠的面孔,私下里卻將教父的祝福與鄉野女巫視作同一種東西。
    一種必須遵守的迷信,一股需要安撫的力量,但絕非可以托付忠誠的對象。
    而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的聖光和魔法如同龍鱗般罕見。
    絕大多數所謂的“魔法”,不過是村夫愚婦們口中用于尋找失物的戲法,或是修補破鍋爛碗的低劣把戲。
    因此,即便是最鐵石心腸的領主,也必須對那份能夠逆轉傷痛的力量致以必要的“敬意”。
    就像他們同樣需要那些生活在陰影中的巫師與女巫一樣。
    達希安正沉思著,附近長椅上幾位城堡女僕的竊竊私語將他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她們不敢在聖堂高聲喧嘩,卻又忍不住小聲的交流著各自的煩惱與听來的新鮮事。
    “听說了嗎?今年的秋日狩獵竟然提前了,好多好多鄰地的貴族老爺都要來呢!”
    一個看起來頗為年輕的女僕說道。
    “天哪,那得準備多少東西!”
    另一位年長些的婦人立刻愁眉苦臉地抱怨起來,
    “光是清洗那些桌布和床單就夠我們忙活的了。
    廚房的瑪莎夫人這幾天脾氣壞得像頭噴火的巨龍,誰要是敢在她面前偷懶準會被她的湯勺敲扁!”
    “可不是嘛,每次有宴會,倒霉的總是我們這些干活的人。”
    “小聲點,別讓神父听見了。”
    “洛里安神父最近不在領地呀!”
    就在她們抱怨時,有人注意到了旁邊安靜坐著的達希安,立刻用手肘踫了踫同伴。
    “看,是那位善良的伊萊恩先生。”
    “啊,真的是他。听說他身體一直不太好,塞拉菲娜大人還親自為他治療呢。”
    “真是個好人,願聖光保佑他身體健康。”
    就在這時,前方的塞拉菲娜已經結束了她的善舉。
    她為老婦人重新裹好繃帶又溫柔地叮囑了幾句,這才在眾人感激的禱告聲中緩緩站起身。
    做完這一切後她才轉過身,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直靜靜等待的達希安身上。
    塞拉菲娜邁步向他走來。
    “伊萊恩先生,贊美聖光,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您。”
    “是我該向您問安,修女閣下,”
    達希安站起身,微微欠身行禮,
    “我只是來向聖光祈禱,希望能獲得片刻的安寧。”
    “聖光從不拒絕任何一顆尋求慰藉的心,”
    塞拉菲娜說道︰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隨我來,教堂後方有一間安靜的祈禱室。”
    “那便再好不過了。”
    達希安跟隨著塞拉菲娜來到後方一扇毫不起眼的側門前。
    門後是一間狹小而肅穆的祈禱室。
    這里的一切都樸素到了極點,僅在房間立著一尊瑟倫的雕像。
    那是傳說中“垂淚的殉道者”。
    除此之外,房間里便只剩下兩張陳舊的跪墊和一扇窄小的彩色玻璃窗,後者為這肅穆之地投下了一縷唯一的光彩。
    塞拉菲娜反手將門輕輕關上。
    她轉過身,臉上的微笑褪去,只剩對達希安的審視。
    “昨夜著實出人意料,先生。”
    塞拉菲娜低聲說道,
    “我所認識的那位‘伊萊恩先生’,似乎只是一位孱弱的學者。
    那麼,昨夜與我一同……的又是誰呢?
    或許,為了我們之間脆弱的盟約,您是時候該展現一些誠意了。”
    “誠意?當然,修女閣下。”
    達希安笑起來,他向前走了一步,
    “但我的誠意,並非指向那早已化為塵埃的過去,無論是我的,還是你的。
    我更感興趣的,是未來。
    具體來說是你的未來,阿爾布雷特小姐。”
    他停在塞拉菲娜面前,凝視著她因震驚而微微收縮的瞳孔,用只有兩人能听見的聲音說道︰
    “一個覆滅的家族是無法復仇的,阿爾布雷特小姐。
    難道你不想將阿爾布雷特家族的雄鹿旗重新插上那片本該屬于你的土地嗎?”
    塞拉菲娜倒吸一口涼氣。
    她死死地盯著眼前的男人,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絲一毫虛張聲勢的痕跡,卻只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她對這個男人的過去、他的能力、他的一切,都一無所知。
    他說的是真的?
    還是一個更加惡毒的陷阱?
    “你……”
    她想問“你究竟是什麼怪物”,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塞拉菲娜終于放棄了那些無謂的試探,自己或許只剩下唯一的選擇。
    賭。
    要麼繼續她那緩慢而孤獨的復仇長路;要麼就賭眼前這個神秘的男人真的能帶來她所渴望的奇跡。
    “好,”
    她終于開口,聲音因壓抑著激動而顯得有些沙啞,
    “你贏了這場賭局,先生。
    為了展現我的誠意,我可以將我所知的一切告知于你。
    不過在此之前,我很好奇……你對西邊農莊那片‘腐爛’的了解,究竟到了何種地步?”
    “我知道馬提亞斯和蘿賽在那里幽會,”
    達希安坦然回答,
    “我也知道,他們在調換谷倉里的糧食。”
    塞拉菲娜搖了搖頭,
    “蘿賽女男爵真正的秘密情人,是農莊的管家埃克托。
    那個男人從身到心都早已是她的傀儡。”
    “至于運輸,”
    她繼續說道,不給達希安驚訝的時間,
    “在收割的季節,每隔七天都會有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在午夜時分離開農莊。
    它帶走糧食並留下足以填補賬目的差谷子以及部分利潤。”
    “那些運出去的糧食,最終流向了哪里?”
    達希安問。
    “它們會被交給一支名叫‘黑狼’的商隊。
    那是一支往來于瓦洛爾王國與艾摩里克帝國商路之上臭名昭著的走私商隊,幾乎壟斷了北境所有的灰色交易。”
    達希安心中了然,這無疑就是他叔叔格哈特的銷贓渠道。
    沒想到他竟然能搭上這線,與魔鬼共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