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就在宋冕坐在奢靡的馬車上,意氣風發的給阮家公子哥講解算術的時候,結束了一日繁忙工作的大伯宋有福終于有時間,將自己辛苦打磨的文章,交給了東家的教書先生。
他理了理有些褶皺的衣衫,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體面些,更像是個讀書人。
教書先生是個秀才公,只是看了個開頭,就氣憤的將文章揉成一團,扔在了一邊兒。
宋有福的心態直接崩了。
教書先生見宋有福著實可憐,又沒少給他送禮,便咬牙將文章重新攤開,耐著性子指點起來。
可宋有福卻感覺听天書一樣,腦袋混沌成了一片。
時代再變,文章的風氣和內容也再變。
就拿前些日子花重金買來的前些年的考卷,看的他腦仁都疼,諸如,威廉三世繼任之初,簽署權利法案而國以日強,試詳言其得失利弊策。
討論蠔鏡和長崎貿易線對沿海經濟的影響。
他都不知道權利法案是個啥,更不知道長崎在哪兒,還有那些刁鑽的算術題,更是要命,他自認為自己在外面也是個賬房,算盤子打的挺溜的,可就是搞不懂那些奇怪的符號。
終于教書先生耐不住宋有福的朽木不可雕,揮手示意他趕緊走。
宋有福揣著他的文章出門。
老先生搖頭無奈,剛才他說了什麼?他自己也不明白,對方能听懂,就有鬼了啊!
宋有福出了主家大門,買了些雞蛋,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潮,內心酸楚。
他心里比誰都清楚,這變化飛快的世道,他是沒指望了。
但好在,小冕回來了,這小子腦瓜子靈活,要是肯吃苦的話,沒準就能在科舉上大放光彩了呢。
宋有福深吸一口氣,整體好儀態,讀書人可以跟不上時代,但禮不可廢,儀態不可廢。
回去路過豬頭肉攤子的時候,他一咬牙,又買了二斤豬頭肉。
至于他自己,餓了就隨口吃了兩口夫人給自己烙的大餅。
等到快到家的時候,宋有福臉上的陰沉和不悅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往日的嚴肅和自信,儼然是一副封建大家長的模樣。
......
阮公子奢靡的馬車,穿越了寨牆上孚威戴德四個大字。
見到阮公子的車隊,正在痛毆漢人商販的官兵都下意識的停了手里的活,過來點頭哈腰的問好。
宋冕皺了皺眉頭,而阮驚海則是一副早就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笑著問道,“兄弟,你啥時候再來蠔鏡,今日你輔導我算術,我有一種茅塞頓開之感。”
在馬車下面隨行的書童,也笑著說道,“而且宋大哥你做事情有手段,有熱血,大家都喜歡你呢。”
宋冕笑了笑,“最近比較忙,準備出一部書,忙完了肯定還得去蠔鏡的。”
阮驚海聞言,一臉的惆悵,但還是從懷里掏出文具盒,從中拿出一把精致的硬筆,“既然暫時不能相見,那我便將這些剛才你教我時,用過的硬筆送給你。”
“這樣,當你寫書的時候,就能想到我了。”
宋冕的視線在對方身上掃過,發現對方竟然眼角都紅了,心道,果然真情最少年,最苦是離別。
其實他也蠻喜歡阮驚海這少年郎的,起碼出手闊綽,而且挺有少年的熱忱的。
當下收下對方的硬筆,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笑著說道,“等我書出來,給你弄一本,讓你也開開眼。”
阮驚海嘿嘿道,“看書就算了,下一次打小倭奴,你給我掌掌眼就行。”
阮驚海掀開車簾,與宋冕一起看了看大梁的大好河山,與蠔鏡恍然是兩個世界。
........
宋冕與老頭分了錢才離別,也知道了老頭叫宋老蔫,跟宋冕也算是本家,住在他們鄰村的望北村。
等到宋冕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他沒想到,大伯比自己回來的還晚。
不過今天宋有福回來沒有吭聲,而是先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
老太太正在饒有興致地听一個福建來的游方大夫講解養生長壽之道,還花了五文錢買了一副方子,而夫人也沒有做飯,而是正饒有興致地听鄰居講解弗朗機人推出的低息借款,說對科舉有多大幫助,而且可以先還利息芸芸。
至于兩個二個兒子,一個抱著書在那兒打瞌睡,一個正捏著嗓子在院子的角落里唱戲。
唯獨宋冕那小子,竟然綁著一塊石頭,在桌子上練習懸筆。
宋有福的臉再次繃不住地陰沉下來,咳嗦了一聲,整個家的氣氛就壓抑了,外來的客人一眨眼都跑沒了影。
大哥和大嫂在一邊兒干活,這種壓抑的氛圍,他們早就習慣了,反正挨揍的不是他們。
大伯先去將雞蛋和豬頭肉遞給了大娘,兩個人眼神交匯,大娘一臉的不悅,尤其是看到豬頭肉的時候。
大娘拉著大伯去屋里嘀咕了半天,還伴著小聲的爭吵。
等到大伯出來的時候,臉黑的跟鍋底一樣。
“老大、老二、宋冕過來,考校一下學問。”
宋冕今日上午練懸筆,下午跑到了蠔鏡折騰了一天,整個人累的不行,等到听到要考校自己學問的時候,腦袋嗡嗡的。
怎麼還有自己的事兒。
大嫂哼著了一聲,一臉的不滿,但還老老實實將切好的豬頭肉,遞給了老太太一大塊,老太太吃了一小口,然後又去廚房,切成了三小塊,分給了三個孫子。
宋思忠和宋思孝瞬間眼楮放光。
老太太笑道,“快吃,一會兒挨揍的時候,就沒心思吃了。”
包括宋冕在內,瞬間如喪考妣。
因為宋冕自己也不懂四書五經,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考校什麼,又該怎麼回答。
結果讓宋勉萬萬沒想到的是,對方竟然拿出一副坤輿萬國圖來。
宋有福指著其中一個國家問道,“這個國家叫什麼名字?”
宋冕瞪眼瞅了瞅,“這不是後世的巴西麼?按照從大明延續下來的說法應該叫甦木。”
老大宋思忠皺眉道,“爹,孩兒不知。”
宋有福又指了指拜佔庭,問道,“這是哪里?君主是誰?”
宋思孝再搖頭,宋有福無奈的看向老二宋思孝。
宋思孝直接跪下了,把屁股一撅,“爹,您別問了,問孩兒也不知道。要打孩兒出氣,您就直接打,不用找理由的。”
結果就是老太太不知道啥時候把笤帚疙瘩拿了過來,在旁邊兒漫無目的地掃地,然後被大伯一把奪了過去。
還沒等反應過來,就看這哥倆被脫了褲子,啪啪啪地打屁股。
一邊兒打還一邊兒教訓道,“我出門怎麼跟你們說的,除了四書五經之外,還要了解寰宇各國,最起碼叫得上名字!你們這一天都在家里做什麼?”
“這里是甦木,這里是奧斯曼,這里是弗朗機,這里是英吉利,記住了嗎?”
打一下,教一遍。打一下,教一遍。
兩個十幾歲的孩子,被打得嗷嗷直叫,流著鼻涕痛苦地說道,“甦木,奧斯曼,弗朗機,英吉利,爹別打了,記住了。”
尤其是宋思孝,更是誠懇道,“爹,真的別打了,我真記住了,我要是再記不住,我就畜生娘養的!”
畜生?宋冕一口氣差點被嗆到,你還真的挺有種。
果不其然。
就見大娘手里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副鞋底子,夫妻二人開始了混合雙打。
里啪啦,聲勢震人。
大哥、大嫂都被嚇壞了,今天大伯怎麼那麼殘暴。
下意識地上前,拽著宋冕就往回走。
大伯冷哼一聲,“走?他不是想讀書嗎?不讓我考校學問,就想讀書?就想科舉?”
“大伯,宋冕剛回來,沒啥基礎,就先別打了吧?”大嫂滿眼心疼道。
話音剛落,宋思孝先急了,咕嚕一下子站起身來,捂著屁股,嚷嚷道,“大嫂,憑什麼?憑什麼只有我們挨打?宋冕可是當過好幾年書童的,這點東西怎麼也該懂吧?”
說著,還得意揚揚地看了宋冕一眼,仿佛在說,“哼,你不是整天吵著要科舉,要讀書嘛,你的報應來了。”
宋有福瞪了宋思孝一眼,“你懂什麼?你四哥比你認真多了!你個廢物!”
說著看向宋冕因為懸筆,紅腫的手腕,聲音逐漸溫和下來,“既然你大嫂給你求情,今日的考校就免了,不過你記住,既然你要科舉,就不能懈怠。即便是晚幾年考,也要奮進!今日懸筆做得不錯,明日繼續。”
話音剛落,宋冕便從大哥、大嫂的保護下掙脫而出,“大伯,孩兒想試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