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諷的聲音,宋冕听得清清楚楚,不過他完全沒往心里放便是了。
他剛才其實是有機會走的,但他沒有上車。
因為他從那暴力夫子那恨鐵不成鋼的訓斥聲中,听到了嶄新的機會。
一個接近阮家公子哥的機會。
玩就玩大的。
小魚小蝦沒有意思。
看著不遠處被夫子訓的公子哥落寞地坐在石頭上,嘴里念念叨叨的樣子,再聯想到剛才的殘暴夫子,宋冕就猜到了對方的處境。
要麼在學校里惹禍了,要麼考試不及格,回家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但是不回去,又不太可能。
畢竟漢人學子幾乎不會留宿在這里。
眼下,只能在這里無助地拖延時間。
這種時候的公子哥,最容易洗腦,不對,最容易結交了。
思路打開,這就是無痛穿越寨牆,改變命運的大好機會。
科舉是一條通天羊腸小道,攀登之難,讓人望而生畏。
但是這種人相當于自帶登天電梯的,自己可以蹭一蹭啊。
像是科舉必須的資源、人脈,人家這邊兒都不是事兒。
甚至為官後的施政方略,人家在家里,就已經耳濡目染了。
宋冕思索了片刻,他今日既然出來了,就必須抓住每一個機會。
他邁步走了過去,在小胖子身邊兒坐下,雙手出言安慰,而是拿著一本剛才打架的時候,不知道是誰從包里掉出來的《幾何原本》,很是隨意的翻著。
阮少爺正百無聊賴,心情煩悶,瞧見宋冕過來,還坐在自己一邊兒。
下意識地往旁邊兒挪了挪。
起初,他沒在意對方。
可將近半盞茶的時間過去,身邊兒人仍保持著看書的姿勢,還時不時的嘖嘖稱奇。
阮少爺狐疑的轉身,仔細端詳這個剛才收了自己錢,且當著大家面痛毆倭奴的英俊少年。
挑剔的目光在宋冕身上掃視了好幾圈,公子哥有些垂頭喪氣。
比自己還好看,真的討厭。
察覺到軟公子的視線看過來,宋冕故意裝作一副十分投入的模樣,隨意地在地上畫著書籍上的符號和斜線。
阮少爺皺了皺眉。
他感覺對方在裝逼,沒好氣地開口道,“你怎麼還不走?裝什麼裝?這玩意那麼高深,乃是前朝大學時徐光啟翻譯過來的,後來又經過弗朗機夫子們的增刪,很是玄奧,你能看懂?”
跟這種小屁孩構建關系的第一步,勾起他的好奇心。
就在剛才夫子痛毆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想好了如何給對方洗腦了。
所以,宋冕佯裝有些不悅,將書攤平,笑道,“有筆嗎?”
軟公子從懷里掏出一個文具盒,里面有滿滿當當的一盒雙瓣合尖竹管筆,這玩意應該是鋼筆的前身,比尋常的羽毛筆容量更大一些,缺點就是耐用性差。
有些竹管筆上,還瓖嵌了亮晶晶的鑽石或者金絲紋路。
宋冕微微皺眉,很是妒忌地在心里暗罵︰真是差生文具多。
阮少爺本來表情有些得意,可一瞥之間看到了宋冕的嫌棄。
然後一臉不爽道,“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也嫌棄我,整天買那麼多筆,連算術題都不會做?”
宋冕壓低了聲音,煞有介事道,“人再笨還學不會幾何原本嗎?”
其實,華夏人沒有很多後世之人想象的那麼落後。
諸如九九乘法表,勾股算術這些數學問題,前朝就已經非常流行了,甚至還有些高端的算數,諸如一元多次方程,天元術等高端數學會玩的人也大有人在。
但幾何原本這東西,宋冕看了看,這確實並非是徐光啟時代的譯本,而是梁朝時期的譯本,看起來確實有些抽象。
對于眼前阮公子這樣的紈褲來說,確實有些過于艱難了。
驟然听到宋冕的話,阮少爺顯然是吃了一驚,隨後不屑嘲笑道,“你莫不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在這胡吹大......”
還還沒說完,就見宋冕用他的筆沾了些墨水,在紙上很是隨意的寫了一個答案。
“看看,這道題是不是等邊兒三角形。”
嗯?
哦哦。
阮少爺的話被打斷,下意識的開始演算。
宋冕看著他手忙腳亂,叼著筆頭愁眉不展的樣子,“你不會連等邊兒三角形是什麼都不知道吧?”
阮公子見狀,高聲道,“胡說八道,我是聖保祿學堂,那是最厲害的漢人學子!”
“哦,那你怎麼連這麼簡單的幾何題都不會?”
看不起人!看不起人是吧!
公子哥雖然紈褲,但絕對不是真的不學無術。
被宋冕幾句嘲諷,學著宋冕的樣子,在書上歪歪扭扭寫了好幾行文字,然後大手一拍,“諾,是不是證出來了?”
“你以為就你會啊!”
說完,這位阮少爺得意揚揚地看向宋冕,等著他氣急敗壞。
未曾想宋冕竟然拿起他寫出來的答案,煞有介事地看了一會兒,然後認真且誠懇的點頭,“不錯,真不錯,我縱橫江湖多年,見識過不少青年才俊,你是第一個寫得如此工整詳實的,尤其是這條輔助線簡直是神來之筆,絕了,嘖嘖嘖,真的是絕了。”
“兄弟,你將來必成大器。徐光啟精通算數,做到了內閣大學士,我看你也不差嘛。”
宋冕見對方發呆,拍了拍他肩膀道,“靠打幾個小倭奴成不了大事,但這算數如果學明白了,火炮的威力就能變大,射程就能變遠,一炮下去就能死千千萬萬個小倭奴,那才是大本事。”
阮公子被宋冕的話驚呆了,瞠目道,“兄弟,我是什麼貨色我清楚,你說我能成大器?”
宋冕眼神堅定,目光欣賞,“自然,向你這樣上進有為,敢于積極接觸新鮮事物,並充滿了熱血的年輕人,肯定能成為拯救這個時代的英雄的!”
“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公子哥,又有誰知道,咱們大梁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呢?”
“洋人的學問,武器,貿易,方方面面都在快速前進,而我們卻在止步不前,甚至後退,這是極其危險的事情。”
“所以請你不要氣餒,不要被一兩次的批評打擊倒下,家族的興旺需要你,國家和百姓也需要你。”
阮公子被宋冕這一波直白的彩虹屁給吹爽了。
臉蛋白里透紅,渾身酥麻,甚至有一種人生遇到了知己的暢快感。
這世道,終于有人看出他的阮驚海的不凡了。
于是,這位阮公子面頰微紅,白皙的手指有些扭捏地搓著手中的筆,低聲道,“其實,我也沒你說的那麼好,我上課也總是走神的。”
“我還經常偷看過修女洗澡。”
宋冕見阮公子這般姿態就知道,差不多了。
哪個少年郎,心里沒有個英雄夢呢。
即便是再受寵的公子哥,其實在他的家里,也缺乏尊重,也缺乏父母把他當大人的機會。
他想趁機給這位公子哥再加點猛料。
結果那公子哥看了看天色,搖頭道,“兄弟,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大梁了,你是本地的華人,還是香山縣的?我欲與你同行,你再給我講講幾何原本如何?”
宋冕心里一喜,嘴上卻淡淡道,“我自己也能出去的,畢竟向我這麼.....”
“來嘛,來嘛,賢弟的馬車不錯的,里面還有糕點,剛才打了倭奴,想來你也累了。”說著,就拽著宋冕往車上跑。
宋冕有些尷尬道,“我還有個老僕!”
“哎,既然是老僕,就讓他跟我的僕人一起吧,你放心,那些狗兵不敢欺負我的人。”
說著便不管不顧地拉著宋冕上了馬車。
看熱鬧的華人老板,看著宋冕被請上了車,就連老頭也安穩的坐在了一架牛車之上,跟這僕人們有說有笑,瞬間傻了。
當下有人嫉妒道,“憑什麼啊?他們這就是不用交稅了嗎?”
“我錯過了什麼?剛才如果我去痛毆兩拳小鬼子,是不是也能跟公子哥們結伴而行?”
見自家公子終于上車了,老管家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去四處打听打听,剛才給咱們家公子講算數的小哥是誰家的,平日里在這里都做些什麼。”
老管家看著屁顛屁顛在車上傻笑的少爺,由衷感慨道,“剛才那小哥的算數水平之高,怕是比那些洋夫子都厲害,若是施恩得當,沒準公子以後也能多個幫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