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整個車間都安靜了。
漢斯•穆勒臉上的嘲笑，僵在了嘴角。
他死死地盯著陸揚，那雙傲慢的眼楮里，第一次流露出了震驚
強行創造一個恆溫的加工環境。
這個想法太瘋狂了。漢斯•穆勒搞了一輩子光學制造，都覺得這事不靠譜。但仔細一想，這個辦法在科學上又好像說得通。
“哼，故弄玄虛。”漢斯•穆勒的喉嚨動了一下，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他壓下心里的震動，又恢復了那副冰冷的樣子，“理論誰都會說，我倒要看看，你能變出什麼花樣。”
陸揚沒有再跟他爭辯。
他走到那台老舊的臥式研磨機前，拿起通話器，戴上耳機。
“開始吧。”
一聲令下，遠在萬里之外的另一間廠房里，一台同樣老舊但經過改造的甦式機床，發出了低沉的咆哮。而在韋茨拉爾的車間里，那名年輕干事也深吸一口氣，按下了啟動按鈕。
“嗡……嘎啦……嘎啦……”
老機床像是剛睡醒的老人，發出了幾聲不情願的呻吟。主軸帶著遲滯和不穩開始轉動，帶動著磨盤，慢慢壓向那塊固定好的玻璃鏡胚。
車間里所有的德國工匠，都不約而同地向前圍了幾步。
他們是世界上最懂鏡片研磨的人，只听聲音，就能判斷出這台機器的狀態有多糟糕。主軸震動不均，導軌間隙過大，皮帶老化打滑，任何一個問題都足以讓千分之一毫米的精度變成笑話。
他們抱著胳膊，眼神里帶著看好戲的意思，等著那刺耳的摩擦聲響起。
陸揚好像沒看見周圍的目光，他的全部心思都在耳機另一頭。
“主軸溫度上升零點二度，三號風扇，加大風力。”
“導軌B段溫度異常，加冰塊。”
“遠程數據反饋，甦式機床震動頻率3.2赫茲，調整我方機床轉速，下降百分之三。”
陸揚冷靜地發出一個個指令。他身邊的幾個年輕干事馬上行動，沒有絲毫猶豫。有人調整風扇角度，有人飛快地從箱子里取出新冰塊，換掉開始融化的舊冰。
整個團隊圍著老機床，形成了一套奇怪但有效的操作流程。
幾分鐘後，機床刺耳的嘎啦聲慢慢平穩了。聲音雖然還很沉重，但听起來不再像是隨時要散架了。
圍觀的德國工匠們不再笑了，他們互相看了看，表情都嚴肅起來。
這群東方人，好像不是在開玩笑。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從清晨到正午，再到黃昏。
車間里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除了機器的嗡鳴聲、風扇的呼呼聲，以及陸揚偶爾發出的簡短指令，再也听不到別的聲音。
那些本來想來看熱鬧的德國老師傅，沒有一個離開。他們就那麼站著，像雕塑一樣，目光死死鎖定在那塊正在被緩慢研磨的鏡片上。
王磊和老K站在角落里，同樣一言不發。王磊的手心全是汗，他談過上百億的生意，都沒有像今天這樣緊張過。
他看著陸揚的背影，那個年輕人已經保持同一個姿勢站了十多個小時。他的聲音透過耳機線傳出來，已經有了一點沙啞。
時差正在不斷消耗著陸揚的精力。
當夜幕降臨，研磨進入了最關鍵的精拋階段。
“陸工，粗磨完成，平整度在百分之一毫米級別。現在進入曲率修正，需要調整轉速和磨料配比。”耳機里，傳來國內技術專家疲憊但興奮的聲音。
“收到。”陸揚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眼前甚至出現了一瞬間的重影。他打起精神，目光落在一旁的數據監測屏上。
“磨料換成三號氧化鈰溶液，轉速……”
陸揚的大腦一片空白。他連續十幾個小時高度集中精神，現在實在是太累了，腦子里的那根弦一下子松了。
轉速……那個術語是什麼來著？
他記得那個參數，那個感覺，但那個精確的技術名詞，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電話那頭，國內的專家還在等著他的指令。車間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漢斯•穆勒的目光像鷹一樣銳利，他知道，成敗就在這最精細的環節。
陸揚嘴唇動了動，憑著本能含糊地對著話筒說︰
“把機床的轉速……調到……調到喝啤酒的速度。”
“……”
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耳機那頭，國內的專家懵了，他拿著記錄本的手僵在半空，顫抖地問道︰“陸……陸工？您說什麼速度？喝……喝啤酒？”
這個充滿疑惑和驚恐的反問，通過沒有完全隔音的耳機，隱約傳了出來。
“噗嗤。”
一個年輕的德國學徒，再也沒忍住，當場笑了出來。
短暫的安靜後，車間里爆發出壓抑了一整天的嘲笑聲。
“哈哈哈哈！喝啤酒的速度？我的天，我听到了什麼？”
“他是瘋了嗎？還是睡著了在說夢話？”
“我就知道，這群騙子，裝不下去了！”
漢斯•穆勒臉上那絲剛升起的凝重，瞬間被濃厚的輕蔑取代。他搖著頭，像是在看一場滑稽劇。
完了！
王磊腦袋嗡的一聲，眼前發黑，差點沒站穩。他身邊的幾個年輕干事，臉色都白了。
就在這片嘲笑聲中，王磊的大腦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喝啤酒的速度！
漢斯•穆勒！啤酒！
老K給他的那份關于萊卡核心人物的背景資料里，清清楚楚寫著︰漢斯•穆勒，兩大愛好，研磨鏡片，以及喝一種巴伐利亞黑啤酒。資料甚至詳細到，他常去的酒館，和他那像節拍器一樣精準的喝酒習慣！
一個念頭在王磊的腦海中炸開！
他猛地抬頭，在一片混亂中，直接朝著漢斯•穆勒沖了過去。
“穆勒先生！”王磊的舉動讓所有人都愣住了，他沖到漢斯面前，因為跑得太急，說話都帶著喘，“請問！請問您喝啤酒，就是……喝啤酒，大概幾秒鐘，喝一口？”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比畫著舉杯喝酒的動作，神情看起來又急又怪。
整個車間的嘲笑聲停了。
所有人都像看瘋子一樣看著王磊。
漢斯•穆勒也愣住了，他完全沒料到，這時候，這個東方土財主竟然會跑過來問他這種蠢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