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北風如同裹挾著冰刃,呼嘯著刮過金谷王國荒涼的北部邊境。
鉛灰色的天幕低垂,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將連綿的山巒與廣袤的原野染成一片死寂的純白,刺骨的寒意仿佛能凍結靈魂。
在這片嚴酷的冰雪世界里,一座規模龐大的軍營如同匍匐的巨獸,頑強地扎根于風雪之中。
營壘森嚴,旌旗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卻透著一股與天氣相呼應的沉重壓抑感。
一道披著厚重狼皮大氅的魁梧身影,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踏著積雪,快步走向軍營中央最為高大的那頂帳篷。
來人正是恩里克,金谷王國北境的守護者。
即便裹在厚重的衣物下,依舊能看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形和寬厚的肩膀,面容被風霜刻畫出堅毅的線條。
但此刻,那雙慣常沉穩的眼眸中卻難以掩飾地透出濃濃的焦慮。
“公爵大人!”
把守在營帳入口、渾身覆著白霜的守衛認出他,立刻挺直脊背,恭敬地行禮,聲音在寒風中有些發顫。
恩里克只是匆匆點頭回應,甚至來不及拂去肩頭的積雪,便一把掀開厚重的帳簾。
下一刻,一股濃重得化不開的血腥味便混合著炭火的熱氣撲面而來,讓他原本就焦慮的心神驟然一緊。
銳利的目光隨即掃向帳內深處。
只見燈火搖曳處,一位頭發已然花白、身形卻依舊壯碩如熊的壯漢,正像個頑皮的孩童般,齜牙咧嘴地對著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臂不住地吹氣,試圖緩解那顯然非同尋常的痛苦。
幾名隨軍醫師圍在一旁,臉上寫滿了無能為力的惶恐。
然而,真正讓恩里克瞳孔驟縮的,是壯漢左臂上那道駭人的傷口。
那絕非尋常武器所能造成。
皮肉並非簡單的撕裂,而是呈現出一種令人不安的、仿佛被強酸腐蝕後又強行撕裂的詭異狀態。
傷口的邊緣並非鮮紅,而是泛著一種不祥的、如同淤積膿血般的暗紫色,並且隱隱有向周圍健康肌膚蔓延的細微黑色紋路。
最詭異的是,傷口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如同余燼般的暗紅色光芒在不時閃爍,伴隨著一股若有若無的、令人靈魂深處都感到厭惡與寒冷的邪惡氣息。
即便隔著一段距離,恩里克也能感覺到那傷口散發出的不祥。
那是一種超越物理創傷的、直抵靈魂的腐朽與侵蝕之力。
恩里克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快步上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目光緊緊鎖在蒙恩國王那猙獰的左臂傷口上。
“蒙恩陛下!您這傷……”
蒙恩聞聲抬起頭,看到是恩里克,飽經風霜卻依舊剛毅的臉上竟露出一抹近乎頑皮的笑容。
他隨意地晃了晃受傷的左臂,引得自己又是一陣齜牙咧嘴,卻毫不在意地說。
“格爾什那個老家伙送的‘禮物’,怪不得這次獸人的攻勢這麼凶猛決絕,原來是血吼家族的余孽又偷偷摸摸和深淵重新搭上了線…真是群讓人頭疼不已的麻煩家伙。”
他頓了頓,語氣雖然輕松,但眼神深處卻掠過一絲凝重,隨即又變得豁達起來。
“不過嘛,我也沒讓他好過。”
“那家伙估計這輩子都再也拿不起武器了。”
說著,他隨即轉向那幾名束手無策的醫師,爽朗地開口道。
“這里沒你們的事了,先下去吧,我這老骨頭還撐得住。”
醫師們如蒙大赦,恭敬地退出了營帳。
待帳內只剩下他們兩人,蒙恩才將目光重新投向恩里克。
雖然臉色因失血而略顯蒼白,但眼神依舊銳利且充滿活力。
“說吧,急急忙忙來找我有什麼事?”
恩里克深吸一口氣,努力將視線從國王那不斷滲出暗色血液的手臂上移開,沉聲匯報。
“陛下,軍營中已確認的奸細,均已按軍法處置,一個不留。”
他頓了頓,喉嚨有些發干,艱難地補充道。
“根據審訊…他們的幕後主使,是安諾公爵。”
听到“安諾”這個名字,蒙恩國王花白的眉毛微微挑起。
非但沒有露出驚訝或憤怒的神色,反而像是听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輕聲嗤笑道。
“呵,安諾…看來王都里的那些老家伙,一個個都快要等不及了啊。”
恩里克接著匯報,語氣依然帶著難以言喻的憂慮。
“除此之外,陛下,得益于持續數月的大雪減緩,西部因積雪阻塞的主要通道已經基本清理完畢了。”
“哦?”
蒙恩國王眼楮一亮,高興地拍了拍未受傷的右手。
“總算听到個像樣的消息了!看來補給問題終于能緩解了。”
他邊說邊嫌棄地用下巴指了指桌上一個粗糙陶碗里盛著的,看起來硬邦邦的、疑似由黑麥和某種根睫植物混合烤制的行軍口糧。
“這玩意兒我真是吃夠了,再吃下去,我怕我的牙都要提前退休了。”
然而,恩里克並沒有順著國王的抱怨說下去。
他仔細觀察著蒙恩臉上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打斷了國王難得的輕松時刻。
“陛下…還有一事,從王都方向,傳來了一些…不同尋常的信息。”
蒙恩挑了挑眉,依舊帶著幾分不以為意。
“信息?又是哪個貴族在宴會上鬧了笑話?還是財務官又在為明年預算哭窮?亦或者.”
老國王語氣陡然轉化,帶著幾分戲謔。
“老鼠終于露頭了?”
“不,陛下.”
恩里克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凝聚全身的力氣,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情況…恐怕要比您預想中的嚴重。”
他頓了頓,終于將壓抑在心中的重磅消息和盤托出。
“安諾公爵私自調集軍隊,向河域諸國發動了進攻…而且,就在不久前,王都傳來噩耗…幾位皇子與皇女殿下…皆已不幸罹難。”
帳內的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徹底凝固了。
這份凝固持續了許久,久到只剩下炭火偶爾發出的 啪輕響。
終于,一聲低沉的嗤笑打破了死寂。
蒙恩國王搖了搖頭,嘴角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眼中卻仿佛有冰風暴在醞釀。
“有趣…真有趣。”
他的聲音听起來甚至帶著幾分玩味,但每個字都像是由極北寒冰雕琢而成。
“安諾…我倒是小瞧了他的膽量,還有盧修斯那個蠢貨,活了快七十年,腦子反而被權欲蛀空了麼?”
“不過…也好,這樣一來,當利刃架上他們脖頸的時候,他們總該不會還哭喊著冤枉了吧?說實話,那種哀嚎聲,可是聒噪得很哪……”
他頓了頓,指節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桌面,發出規律而壓抑的聲響,仿佛在壓抑著某種即將破籠而出的狂暴力量。
“現在國內是什麼局面?”
他問道,語氣恢復了表面的平靜。
恩里克小心翼翼地匯報了格洛莉婭聯合杜克公爵討伐安諾、緩和與河域諸國關系,並正在清剿東部殘余勢力的情況。
蒙恩听著,手指停止了敲擊,微微頷首。
“格洛莉婭這孩子…做得不錯,比她那幾個不成器的兄弟姐妹強多了,杜克那個滑頭,倒是會挑時候下注。”
他的評價簡短,听不出太多情緒。
“陛下,我們接下來……”
恩里克試探著問道。
蒙恩緩緩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受傷的左臂,目光仿佛穿透了營帳,望向了南方。
“格爾什實力盡損,短時間內掀不起風浪了,北境防線暫時無憂。”
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是時候回去了,這個冰天雪地的鬼地方,我也待夠了。”
他走到帳邊,掀開簾角,望著外面依舊紛飛的大雪,背影如山岳般沉穩。
片刻後,他才用一種近乎閑聊、卻讓恩里克脊背發寒的口吻緩緩說道。
“看來…國內有些蠢貨,在溫暖的壁爐邊待得太久,已經徹底忘了‘血月之亂’時,這片土地是如何被鮮血浸透的了。”
他的話輕飄飄的,卻比帳外的寒風更加刺骨。
話音落下的瞬間,帳外便傳來衛兵清晰的通報聲。
“陛下,有人自稱是格洛莉婭殿下的信使,說有緊急信件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