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子?”
格洛莉婭縴細的身形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碧藍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罕見的茫然。
作為烈陽教會的聖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稱謂背後所代表的沉重冠冕與神聖職責。
它是洛山達光輝在人間具象化的雙翼之一,與聖女相輔相成,肩負著引領信徒、主持神聖儀軌、乃至在危急時刻代行神諭的重任。
正因如此,遴選的嚴苛程度近乎殘酷。
她不禁想起自己當年被確認為聖女候選時的情景。
長達數月的禁食祈禱、在冰窟與烈焰之間錘煉意志、獨自面對內心最深層恐懼的幻境試煉……
每一關都仿佛在生死邊緣徘徊。
而當時的主祭博多,雖然認可她的潛力,目光中卻始終帶著審視與衡量,從未有過半分多余的溫和,更別提此刻這般近乎失態的狂熱。
然而現在,這位一向以嚴謹甚至古板著稱的老主祭,竟然對著一個初次見面的、並非信徒的年輕人,如此迫切地發出成為“聖子”的邀請?
這種顛覆性的反差,像一根細微的刺,輕輕扎進了格洛莉婭的心底。
一絲混合著詫異、些許不平、甚至還有一絲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屬于少女年紀本該有的賭氣情緒,悄然涌上心頭。
她畢竟是金谷王國的皇女,自幼接受的教導讓她善于隱藏情緒,但那瞬間微微收緊的指尖和唇角極細微的下撇,卻真實地反映了她內心的波動。
所幸,她迅速垂下了眼簾,將所有翻涌的情緒完美地收斂于那片濃密的睫毛之下,未被旁人察覺。
而此刻的羅蘭,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堪稱荒謬的請求,也是完全愣住了。
他回過神來,不禁開口問道。
“博多先生,您為何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我並非烈陽教會的信徒。”
“原因?”
博多激動地聲音都在發顫,目光灼灼地盯著羅蘭,仿佛要將他看穿。
“是因為您這具軀體本身,尊貴的閣下!我從未感受過如此純粹而強大的火元素親和力!它如同呼吸般自然地環繞著您、親近著您!”
“甚至…甚至我在您的氣息深處,感知到了一絲古老而尊貴的、屬于伊弗列特的熾烈印記!這絕非尋常,這是神啟,是億萬光輝之主洛山達賜下恩典的明證!”
就在這時,格洛莉婭再次開口。
她的聲音听起來依舊平穩得體,帶著聖女應有的溫和與皇女的矜持。
“博多先生,羅蘭先生與他的同伴們一路歷經艱險,方才抵達此地,身心俱疲。”
“我認為任何重要事宜,都不妨暫且延後,讓他們先行休息恢復體力再議不遲。”
她試圖將話題引回正軌,維持應有的秩序。
然而,博多只是略顯敷衍地朝著她的方向微微頷首,禮貌卻堅定地回絕道。
“聖女大人所言固然有理,但此事關乎神恩,片刻的明晰也勝過漫長的等待。”
他的目光立刻又牢牢鎖回到羅蘭身上,那熾熱的眼神中充滿了無限的希冀。
“閣下,您……”
羅蘭被這目光看得著實有些尷尬,他輕咳一聲,順勢說道。
“格洛莉婭殿下說得對,博多先生,我們確實需要一些時間來休息和整理思緒。”
話音未落,剛才還異常執拗的博多主祭立刻轉變了態度,他毫不猶豫地躬身應道。
“當然!一切謹遵您的意願,尊貴的閣下,我即刻為您和您的朋友們安排最舒適的居所!”
見到博多對待自己和羅蘭時那近乎天壤之別的態度,格洛莉婭感覺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委屈和一絲被忽視的惱火終于沖垮了慣常的冷靜。
“博…博多先生?”
她忍不住輕聲喚道,試圖拉回一點應有的關注。
然而,博多只是頭也不回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那布滿皺紋的臉上依舊洋溢著對羅蘭的熱切笑容。
格洛莉婭抿緊了嘴唇,隨後一言不發地攙扶起傷勢未愈的梅爾,微微挺直了脊背。
仿佛帶著一種無聲的抗議,率先轉身,朝著日冕之地深處的居住區走去,將那一片喧鬧與熱情拋在身後。
羅蘭將這一幕盡收眼底,與身旁的特蕾莎和加爾維斯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
吟游詩人夸張地聳了聳肩,而女劍士則依舊保持著沉默。
羅蘭輕輕嘆了口氣,對博多說道。
“博多先生,我們也先過去吧。”
“當然,當然!尊貴的閣下,請隨我來,這邊請!”
博多立刻殷勤地在前引路。
他們被帶到了一排依偎著岩壁開鑿出的石屋前。
這些居所如同日冕之地的整體風格一樣,內部陳設簡樸卻異常堅固潔淨。
石壁被打磨得頗為光滑,一張寬大的石床鋪著厚厚的干草與潔淨的亞麻布,一張木桌,兩把椅子,還有一個盛放清水的陶罐,便是全部家當。
唯一的裝飾是刻在門楣上方的一個微小卻精致的烈陽聖徽。
安頓下來後,羅蘭幾乎立刻倒在了床鋪上。
身下干燥柔軟的鋪墊帶來一種久違的、近乎奢侈的舒適感。
長達一個多月的逃亡生涯所積累的疲憊如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他徹底吞沒。
但他強忍著睡意,雙手枕在腦後,凝視著上方粗糙的石頂,開始靜靜復盤近期經歷的數場戰斗。
首先是與倫納德的對決。
同為【騎士】職業,本該是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但他體內覺醒的【巨龍血脈】帶來了壓倒性的優勢,使他在純粹的力量與防御上形成了絕對碾壓,這才能夠迅速結束戰斗。
至于斬殺深淵造物……
毋庸置疑,自身實力是與抗衡的基礎,但最終決勝的關鍵,在于【至聖斬】所蘊含的純粹神聖能量,對那股黑暗力量形成了天然的克制。
而剛剛結束的與刺客的生死搏殺……
回想起對方那鬼魅般的速度,羅蘭不自覺地微微握緊雙拳。
這場戰斗讓他清晰地認識到不同超凡職業間的巨大差異。
盡管他的綜合身體素質遠超常人,但在純粹的敏捷屬性上,仍無法與專精于此的【刺客】相提並論。
正是這一線之差,給了對方周旋和突襲的余地。
若非【陰影感知】特性完美克制了對方最大的依仗,他絕無可能如此高效地全殲對手。
最終的結果,很可能是眼睜睜看著他們遁入陰影,從容撤離。
“看來以我目前的實力,同時應對兩三名普通【騎士】應當不在話下。”
他冷靜地評估著。
“但這個世界的威脅遠不止一種,不同職業的特性天差地別,這次的【刺客】就暴露了我在極致速度和詭變應對上的短板。”
“還是不夠強大啊……”
心念微動間,職業面板已在眼前展開。
“除了【交涉】和【賭術】可能觸發的職業,眼下能明確、顯著提升實力的途徑,就只剩下【游蕩者】的就職,以及【信仰共鳴】的提升了……”
他的目光在透明的面板上掃過,陷入沉思。
“【游蕩者】的就職條件不算復雜,【信仰共鳴】則是提升實力時的附帶收獲,至于…對了,還有【靈能師】!”
看著這個早已觸發卻遲遲未能就職的隱藏職業,羅蘭無奈地搖了搖頭。
“成功引導並釋放五次純粹靈能,運用靈能干涉現實物質一次……”
默念著這些目前毫無頭緒的要求,羅蘭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女巫瓦妮莎的身影和她那俏皮的話語。
“通情達理的奪心魔?呵……”
正當他沉思之際,房門被輕叩後推開,站在門口的正是格洛莉婭。
她依然保持著皇女與聖女應有的儀態,但細看之下,那份平日里令人如沐春風的溫和似乎收斂了些許。
她的嘴角雖仍帶著禮貌的弧度,卻不如往日那般自然真切,目光與羅蘭接觸時,也比平時更快地移開,仿佛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局促。
“羅蘭先生。”
她開口,聲音依舊清晰得體,卻似乎比往常少了幾分溫度,多了一點公事公辦的簡潔。
“我們需要商討接下來的計劃,與河域諸國開戰是目前金谷許多貴族支持的方向,作為策劃者,安諾無疑會獲得大量的支持,我想了解,您認為我們還能爭取到哪些潛在的盟友?”
她的措辭依然嚴謹,邏輯分明。
但那份微妙的、不易察覺的生硬感,以及比起之前略顯疏離的態度,隱約透露出她心底那一絲尚未完全平復的、因博多區別對待而泛起的小情緒。
這並非怒氣,更像是一種少女特有的、不願明言卻又無法完全掩飾的別扭。
羅蘭坐起身,敏銳地察覺到了她語氣中那絲極其細微的變化,但他只是沉穩地點了點頭,並未在意這些許異常。
“未必是全部貴族,格洛莉婭殿下。”
他冷靜地分析道,目光平和而專注。
“對于貴族而言,行動的核心永遠是利益的流向,追隨安諾公爵對外發動戰爭,固然是一條獲取戰功與資源的途徑,但並非唯一途徑。”
他微微前傾身體,繼續道。
“爭奪利益,不一定非要對外,對內同樣可以達成這個目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