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降凌振的成功,讓王倫看到了分化瓦解官軍的可能性。他深知呼延灼乃名將之後,武藝高強,統兵有方,若能收服,對梁山而言無疑是如虎添翼。更重要的是,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既可保存梁山實力,又能沉重打擊高俅的囂張氣焰。
思忖一夜,王倫心中有了定計。翌日清晨,他單獨召見了楊志。
“楊志兄弟,呼延將軍眼下處境,你我都看在眼里。”王倫開門見山,“他乃名門之後,與你楊家素有淵源。如今被困于此,進退維谷,實乃奸臣所迫,非戰之罪。我意,請兄弟你走一遭,以兩家世誼為由,陳明利害,勸其來歸,免動刀兵,亦全其英名。”
楊志聞言,面露難色,他深知呼延灼性子剛烈,對朝廷尚存幻想,此事極難。但王倫之命,以及內心深處對呼延灼處境的一絲同情,讓他還是抱拳領命︰“寨主有令,楊志敢不遵從!只是……呼延兄弟性子執拗,恐難說動。”
王倫點點頭,將早已想好的說辭細細交代給楊志︰“你且去,不必強求,只需將他如今面臨的四大絕境,一一剖析與他听便可……”
楊志領命,換了一身尋常衣物,未帶兵刃,單人獨騎,打著白旗,便下了山,直奔呼延灼大營而去。
官軍哨探見有人從梁山而來,立刻報知中軍。呼延灼正值心煩意亂之際,聞听梁山來人,且是楊志,心中一動,下令放其入營。
中軍大帳內,氣氛凝重。呼延灼端坐主位,背後杖傷依舊隱隱作痛,面色疲憊。韓韜、彭 按刀立于兩側,目光警惕地盯著走進帳內的楊志。那高俅派來的督戰官,也陰惻惻地坐在一旁,冷眼旁觀。
“楊制使,別來無恙。”呼延灼聲音沙啞,帶著疏離,“今日不在梁山享福,來我這窮酸軍營,有何見教?”他刻意用了舊日稱呼,點明楊志如今的身份。
楊志拱手一禮,神色復雜︰“呼延兄,一別經年,不想在此相見。小弟今日冒昧前來,非為敘舊,實不忍見兄台陷于絕境,特來指明出路。”
“絕境?”呼延灼冷哼一聲,“我奉朝廷之命,率堂堂之師,剿滅草寇,何來絕境?”
楊志不慌不忙,按照王倫所授,緩緩道來︰“呼延兄何必自欺?小弟觀兄台如今,實有四大絕境,步步維艱。”
“其一,外援已絕,獨力難支。兄台賴以攻堅破寨的‘轟天雷’凌振及其火器營,早已被我梁山請上山寨做客。如今兄台欲要強攻我梁山堅寨,失了火炮之利,難道要讓麾下兒郎以血肉之軀,去填那深溝高壘嗎?”
此言一出,呼延灼臉色微變,韓韜、彭 也是面面相覷,他們只知凌振隊伍遲遲未至,卻不想竟已全軍覆沒!那督戰官更是目光一凝。
楊志繼續道︰“其二,天時不利,枷鎖纏身。這連綿陰雨,于兄台麾下連環馬而言,非是助力,實乃枷鎖!泥濘之地,重甲難行,馬失鐵蹄,沖陣之威十不存一。天時不在兄台,強行為之,徒耗馬力,未戰先敗!”
呼延灼看著帳外依舊淅瀝的雨水,沉默不語,這正是他最大的心病。
“其三,上官催逼,進退無路。”楊志目光掃過那面色不善的督戰官,“高太尉不體諒軍情艱難,只知一味催促進攻,限期破賊。勝,則士卒死傷慘重,元氣大傷;敗,則軍法如山,性命難保。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兄台此刻,豈非正是如此?”
呼延灼拳頭不自覺握緊,楊志這番話,句句戳中他的痛處。
楊志深吸一口氣,說出最後,也是最重的一點︰“其四,名節有虧,心魔難除。兄台乃呼延氏名將之後,忠良傳家!如今卻要奉那市井皆知的好佞高俅之命,來攻我這‘替天行道’、收留天下苦命人的梁山!縱使得勝,在天下人眼中,兄台是保全了朝廷法度,還是成了奸臣鏟除異己的屠刀?對得起話本……對得起呼延家列祖列宗剛正不阿、鋤奸扶弱的忠烈之名嗎?!此乃道德困境,心魔纏身,兄台可能安然?”
“住口!”那督戰官猛地站起,厲聲喝道,“楊志!你休要在此妖言惑眾,亂我軍心!”
呼延灼卻猛地抬手,制止了督戰官,他臉色蒼白,胸口劇烈起伏。楊志所說的這四點,尤其是最後一點,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坎上。他何嘗不知?只是不願、也不敢去深想而已!
良久,呼延灼才緩緩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聲音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與執拗︰“楊志……你的來意,我明白了。王倫……果然好手段。但是……”
他猛地站起身,雖背後傷痛讓他身形微晃,但語氣卻異常堅定︰“我呼延灼世受皇恩,身為朝廷命官,剿匪安民,乃是本分!縱有千難萬險,縱使身後罵名,亦不能……不能做出背主投敵,落草為寇之事!那才真正是辱沒先祖,玷污門庭!你……回去吧!”
楊志看著呼延灼那痛苦卻決絕的神情,知道再勸無益,心中暗嘆一聲,拱手道︰“既如此,小弟言盡于此。望兄台……好自為之。”說罷,轉身離開了大營。
回到梁山,楊志將經過詳細稟報王倫。當王倫听到呼延灼因堅守“忠良之後不能落草”的觀念而拒絕時,臉上表情頓時變得十分精彩,先是愕然,隨即露出一絲哭笑不得的無奈。
“這……這真是……”王倫搖頭苦笑,“本想借話本塑其忠魂,亂高俅之心,沒想到這‘忠魂’太過剛直,反過來成了我勸降的最大阻礙……唉,這可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眾頭領聞听,也是覺得此事頗為諷刺,既敬佩呼延灼的操守,又為其固執感到惋惜。
勸降之路已斷,強攻代價太大,局面似乎又陷入了僵持。這時,楊志站了出來,他心心念念的始終是梁山的騎兵建設。
“寨主,呼延灼軍中那一千匹戰馬,皆是難得的良駒,尤其是那數百匹用于連環馬的重型戰馬,更是稀缺!”楊志眼中閃著光,“既然呼延灼不肯來歸,那這些馬匹,留在官軍手中亦是明珠暗投,不如……咱們想辦法把它們‘請’上山來!若能成功,我梁山騎兵營,立時便可成軍,實力倍增!”
王倫聞言,眼楮頓時亮了。對啊!人不過來,馬過來也行啊!這可是實實在在的硬資源!他猛地一拍大腿︰“好!楊志兄弟此言大善!馬匹,我們必須搞到手!”
他當即下令︰“擊鼓聚將!”
片刻之後,聚義廳內,核心頭領齊聚。王倫將楊志的建議提出,頓時引起了眾人的濃厚興趣。
林沖沉吟道︰“官軍大營守衛森嚴,馬匹更是重中之重,必有重兵看守,強搶恐難成功。”
花榮道︰“需得想個巧計,調虎離山,或者趁其不備。”
朱貴接口︰“‘諦听營’可再細探其馬廄位置、巡邏規律、換防時間。”
時遷滴溜溜轉著眼楮︰“或許……可以下藥?或者縱火制造混亂?”
阮小二也道︰“若行動成功,如何將大批馬匹迅速運過水泊,也是個問題,需我水軍提前準備足夠船只。”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開始熱烈討論起如何將官軍這一千匹寶貝戰馬,神不知鬼不覺地“搬”到梁山上來。一場針對馬匹的特別行動,在王倫的主持下,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劃起來。僵持的戰局,似乎找到了一個新的、充滿誘惑力的突破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