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的春雨,對于呼延灼的大軍是災難,對于其中一支特殊的部隊——由“轟天雷”凌振帶領的火器營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這二百來人的隊伍,押運著數輛覆蓋著油布、裝載著大小火炮、火藥、鉛子的車仗,在泥濘的道路上艱難跋涉。雨水無孔不入,盡管凌振百般防護,但潮濕的空氣還是不可避免地侵蝕了火藥。看著那些因受潮而板結、效力大減的火藥,凌振的心比這天氣還要陰冷。沒有干燥可靠的火藥,他那些寶貝火炮、火銃,便與一堆廢鐵無異。士卒們推著沉重的車仗,深一腳淺一腳地在爛泥里掙扎,怨聲載道,士氣低落至極。因此,當呼延灼的主力已在梁山腳下勉強扎下營盤時,凌振這支隊伍還遠遠落在後面,如同蝸牛般向著戰場蠕動。
這一日,負責巡哨梁山外圍的,正是“矮腳虎”王英。他帶著一隊騎兵,在淅淅瀝瀝的雨幕中沿著水泊邊緣巡視。遠遠地,他便望見一支隊伍垂頭喪氣、磨磨蹭蹭地行進在泥濘的官道上,隊伍中還推著幾輛覆蓋得嚴嚴實實的大車。
王英個子矮,眼光卻刁,他眯著眼打量了片刻,見對方隊形散亂,毫無戒備,衣甲也被雨水淋得狼狽不堪,尤其是那幾輛大車,怎麼看都像是運送糧草輜重的。
“嘿!定是官軍的伙夫隊,落在後面送糧草的!”王英咧開嘴,對左右笑道,“弟兄們,送上門的功勞,豈能不要?隨我沖上去,搶了他們的糧草,也叫山上的兄弟們改善改善伙食!”
他立功心切,又見對方不堪一擊,竟連派人回山報信都省了,直接拔出腰刀,大吼一聲︰“梁山好漢在此!棄械不殺!”便一馬當先,率領著幾十名騎兵,如同猛虎下山般朝著那支“伙夫隊”沖殺過去!
凌振的火器營本就毫無戰意,猝不及防之下,見梁山騎兵凶神惡煞般沖來,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他們賴以依仗的火器在潮濕環境下形同虛設,自身又多是技術兵種,近戰搏殺非其所長。面對王英騎兵的迅猛沖擊,幾乎沒做任何像樣的抵抗,便紛紛丟棄器械,抱頭蹲地,口中連喊“好漢饒命”!不過片刻功夫,凌振連同他麾下二百余名火器營官兵,以及那數車珍貴的火炮、火藥原料,便悉數成了王英的俘虜!
王英得意洋洋,押著這群俘虜和繳獲返回梁山。起初他只當是抓了些廚子和糧草官,直到清點繳獲時,掀開油布,露出那黑黝黝、泛著冷光的火炮炮身,以及那些標識著“火藥”、“鉛子”的木箱,他才意識到不對勁,慌忙上報。
消息傳到聚義廳,王倫聞訊,幾乎是跳將起來,又驚又喜!“轟天雷凌振?火器營?全被王英一鍋端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不,是掉下了一座未來的兵工廠!
他立刻下令將凌振帶上來。只見凌振被押入廳中,雖身為俘虜,面色蒼白,但眉宇間仍帶著技術人才特有的執拗與一絲不甘。
王倫並未以勝利者姿態居高臨下,反而親自上前,命人解開其綁縛,溫言道︰“這位可是凌振凌壯士?王某久聞‘轟天雷’大名,精通火器,乃當世奇才!今日得見,幸甚!”
凌振本以為必死無疑,見王倫如此禮遇,心中稍定,但仍硬著脖子道︰“要殺便殺,何必多言!”
王倫笑道︰“凌壯士何出此言?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如今朝廷昏暗,奸臣當道,似壯士這等人才,卻要受那高俅驅使,來攻我這替天行道的梁山,豈非明珠暗投?高俅可曾真正看重過你的技藝?只怕在他眼中,你與那些尋常兵卒並無區別,皆是可隨意犧牲的棋子罷了!”
這話正說中了凌振的痛處。他在甲仗庫雖有名聲,卻始終不得重用,此次被強行指派隨軍,更是憋了一肚子委屈。
王倫觀察其神色,繼續拋出橄欖枝︰“我梁山求賢若渴,只重才能,不問出身。凌壯士若肯留下,王某願委以重任!我意,在梁山新設‘霹靂營’,專司火器之研究、制造與使用,便由凌壯士你,擔任首任統領!一應所需人手、材料、銀錢,盡皆滿足!壯士可盡情施展平生所學,甚至,探索火器之更高境界!”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看似隨意地提點道︰“我曾聞海外奇談,言及火藥之力,或可不止于轟鳴與噴射。若能調整硝、磺、炭之配比,或可使其爆裂之威倍增;若能以精鐵鑄殼,內填此種烈性火藥,制成‘炸彈’,以炮射出或人力投擲,觸物即炸,破甲摧城,豈不勝過如今之火器百倍?此乃妄言,然天下巧技,皆源于敢想敢試……”
王倫只是將他所知的一些關于黑火藥改良(如顆粒化)、早期炸彈(類似震天雷)的皮毛概念拋出,並未涉及具體配方和工藝。但這對畢生鑽研火器的凌振而言,不啻于醍醐灌頂,仿佛在他面前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他原本的不甘與抵觸,瞬間被這巨大的技術誘惑和前所未有的信任所取代!
凌振怔怔地看著王倫,眼中先是難以置信,隨即爆發出狂熱的光彩,他猛地躬身下拜,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凌振……飄零半生,未遇明主!今日得蒙寨主不棄,如此看重,更授以奇思妙想!凌振……願效犬馬之勞!必竭盡心力,為山寨研制出更犀利的火器!”
“好!得凌振兄弟,我梁山如虎添翼!”王倫大喜,親自扶起凌振,當即宣布任命。梁山眾頭領見又得一位專業人才,亦是紛紛道賀。
就在梁山喜獲瑰寶之時,山下呼延灼大營卻是另一番光景。大軍初至,人困馬乏,營壘未固,呼延灼便迫不及待地點起兵馬,到梁山寨前叫陣,意圖憑借野戰優勢,一舉擊潰梁山主力。
然而,任憑他在寨外如何辱罵挑戰,梁山寨門緊閉,吊橋高懸,寨牆上旌旗招展,嘍羅林立,箭矢在垛口寒光閃爍,卻無一人出寨應戰。只有零星幾支警告性的箭矢射下,插在官軍陣前不遠處。
呼延灼氣得七竅生煙,他麾下最利的王牌便是連環馬,但梁山據險而守,不出寨野戰,他的連環馬便毫無用武之地。若要強攻,梁山營寨堅固,地勢險要,水泊環繞,缺乏有效遠程壓制手段(他尚不知火器營已全軍覆沒),單靠士卒蟻附攻城,無疑是用人命去填,損失必將極其慘重。
無奈之下,他只得恨恨收兵,與梁山形成了對峙局面。而就在他苦思破敵之策時,高俅派來的督戰官也到了軍營,根本不理會什麼天時地利、營寨堅固,只是一味厲聲催促他盡快進攻,限期破賊,言語間充滿了不耐與指責。
呼延灼看著帳外依舊淅瀝的雨水,摸著背後尚未痊愈的棍傷,听著督戰官刺耳的催促,只覺得一股郁憤之氣堵在胸口,難以排遣。進,則士卒傷亡慘重,勝算渺茫;退,則軍法如山,高俅絕不會放過他。這位名將之後,此刻真正陷入了進退維谷、左右為難的絕境之中,只能在梁山腳下,望著那一片迷蒙的水泊與堅寨,徒呼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