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林家“凝脂皂”試制成功,首批精品被送至縣衙後宅。
不過數日,周知縣便派人傳話。
言語間極為滿意,稱夫人用了之後,春日里皮膚也不干燥了,連帶著夸贊林閑心思奇巧,于民生家用之物亦有建樹。
時值初春,寒意未消但春梅已綻。
一封請柬送至林閑手中,邀他參加縣衙舉辦的春梅雅集。說是召集本縣文人雅士,賞梅煮酒,共論詩文。
這消息讓族長林富貴再生一計。
他認定林閑不通文雅,那賞梅賦詩的高雅場合,正是讓其出丑的絕佳機會。
于是他再次讓孫子林耀祖陪同前往,美其名曰“從旁協助”,實則是想讓林耀祖以詩詞碾壓林閑。
宴會當晚。
縣衙暖閣內炭火融融,幾案上供著數枝怒放的春梅,暗香浮動。
本縣文人名士齊聚,周知縣與夫人坐于主位。林閑依舊是一身半舊青衫,與周遭的錦衣華服格格不入。
林耀祖則摩拳擦掌,準備一鳴驚人。
酒過三巡,周知縣笑道︰“今日梅香清雅,最宜吟詠。諸公皆我縣才俊,不若以此梅為題,各展才情,助助酒興如何?”
眾人紛紛附和。
很快便有人率先吟誦,詞句精巧,引來稱贊。
林耀祖不甘示弱,起身吟了一首詠梅詩,極力描繪梅之孤高冷艷,用典華麗倒也博得一片好評。
他得意地看向林閑,卻見林閑正小口啜著溫酒,似乎對眼前風雅全然無感。
周知縣目光含笑,看向林閑︰“閑先生,你這凝脂皂可謂巧思,讓我等于這春寒中亦能神清氣爽。今日雅集,豈可無詩?也讓我等見識見識你的雅趣。”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一方面驚異縣太爺竟主動尊稱林閑為先生,另一方面則等看他這位“養豬論”先生的笑話。
林富貴在遠處捻須微笑,同樣等著看好戲。
林閑不慌不忙起身,拱手道︰“縣尊有命,敢不從爾。只是學生才疏,恐貽笑大方。既然大人讓詠梅,學生便換個法子,說說這梅花與世道人心,如何?”
眾人好奇,只見林閑走到一株梅花前,輕輕一嗅朗聲道︰
“梅枝拗拗開白花,看著冷清實不差。
別看天寒地又凍,它能結果酸掉牙!”
噗——這下連周知縣都差點沒忍住!
這、這打油詩,也太直白了吧!
簡直俗不可耐!
林耀祖終于忍不住嗤笑出聲,趕緊用袖子掩住。
眾賓客也是面面相覷,想笑又礙于情面。
周知縣到底是明白人。
他細品這“酸掉牙”三字,再看看眼前這凌寒獨放、看似清高卻終將結出酸果的梅花,再聯想到林閑那些看似粗鄙卻直指要害的言論,以及那用尋常物事做出的“凝脂皂”,心中驀然一亮!他撫掌大笑︰
“妙!妙極!先生這詩,看似俚俗,實則大有深意啊!”
眾人愕然。
周知縣興致勃勃地解讀︰“諸公細想!‘梅枝拗拗開白花’,正是其傲骨凌霜之姿,喻君子清高;‘看著冷清實不差’,是說不以表象論人;最妙是後兩句——‘別看天寒地又凍,它能結果酸掉牙’!此乃點楮之筆!這豈不是說,清高孤傲固然可敬,但若不能結出甘美之實,于世人何益?甚至可能因其‘酸’(喻指迂腐、不切實際)而讓人敬而遠之!為學為政,當如這梅花,既要有凌寒之志,更要有結果之實!先生這是借梅諷喻,勸誡我等讀書人,莫要只做清談客,要學以致用,結出利國利民的‘甜果子’啊!”
經他這一番鞭闢入里的解讀,滿座皆驚!
再回味那短短四句,越品越覺得蘊含深意。竟比那些單純詠梅之孤高的詩作,更多了一層沉甸甸的務實精神。
先前嗤笑的人,不禁面露慚色。
林閑順勢拱手,淡然道︰“大人明鑒。梅之可貴,在其報春之信亦在其結果之實。學生以為,文章詩詞亦然,若能如這梅子即便味酸,亦能入藥、能解渴,方不失為有用之文。若只堪觀賞,于世無補,與假花何異?”
“好一個有用之文!先生此言,當浮一大白!”
周知縣再次舉杯,對林閑的賞識溢于言表。
暖閣內氣氛熱烈,周知縣與林閑相談甚歡。
知縣夫人亦含笑對身旁的女眷們說道︰“閑先生不僅見識不凡,這‘凝脂皂’更是貼心實用。往日這時節,肌膚最易干澀,用了此物,著實滋潤了不少。”
此言一出,在座的女眷們紛紛附和。
她們早已對那香氣宜人、效果神奇的香皂好奇不已,此刻更是交口稱贊,向林閑投去感激和欽佩的目光。
他們家老爺對自己的身上的香氣痴迷不已,憑空得了不少寵愛!
這無形中又抬高了林閑的身價——他不僅能讓縣尊賞識,更能得內宅女眷好感,這份人脈豈是尋常書生可比?
周知縣听得夫人稱贊心情更悅,順勢對林閑道︰“先生這香皂,利民惠家,可見是真有巧思。不知制作可繁難?若能量產,于本地民生亦是一樁美事。” 這已是將話題從風雅引向了實實在在的政績考量。
林閑拱手答道︰“回大人,制作之法並不繁難,所用豬胰、草木灰、香料等物,皆是本地易得之物。如今我林家已組織部分族人試制,一來可增族產,二來也能讓閑散人手有所依傍。若大人覺得有益,將來或可推廣鄉里,讓更多百姓受益。”
“好!利族利民,此乃善舉!”
周知縣點頭贊許,心中對林閑的評價又高了一層︰此子不僅通實務,更有惠及鄉里的胸懷。相比之下,那些只知吟風弄雪、對民生疾苦漠不關心的所謂“名士”,頓時顯得蒼白無力。他不禁瞥了一眼呆坐一旁、面色青紅的林耀祖,暗暗搖頭。
這時一位與林富貴相熟的鄉紳,本想替長房挽回點顏面。
他故意打岔問林閑︰“林先生,這香皂如此好用,不知你當初是如何想到用那……豬胰此等之物來制作的?” 言語間略帶一絲戲謔,暗示此物出身“不雅”。
林閑聞言,從容答道︰“老先生此問,又回到方才詠梅之論了。豬胰雖賤,然能去污潤膚是其本性。正如梅子雖酸,卻能生津止渴。物盡其用,方是道理。若只因其出身卑微便棄之不用,猶如因梅酸而斫梅樹,豈非愚行?”
他抿了一口茶,繼續悠然道︰“這制作香皂,不過是順應物性,稍加引導,化俗為雅,點賤為貴罷了。說到底與聖人教化萬民,使其遷善遠惡,道理是相通的。”
他這一番話,又將香皂與剛才詠梅的哲理聯系起來,由物及人上升到教化治國的高度,听得周知縣再次撫掌稱妙︰“妙喻!通曉萬物之性,方能格物致知,先生已得其中三昧矣!”
那位鄉紳被駁得啞口無言,訕訕坐下。
經此一番,再無人敢就香皂的“出身”問題挑釁,反而都覺得林閑見解高超,心胸開闊。
宴會散時,周知縣親自將林閑送至暖閣門口,一口一個“閑先生”,可謂是態度親切,與對林耀祖的冷淡形成鮮明對比。
林耀祖跟在後面,看著林閑與知縣大人談笑風生的背影,感覺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回到家中,林耀祖將夜宴經過添油加醋告知林富貴。
林富貴氣得渾身發抖,他原想讓林閑出丑,結果卻讓對方在知縣和全縣名流面前大大露臉,連帶著那“低賤”的香皂都成了“格物致知”的典範!
長房的顏面在這次夜宴上,算是被林閑用香皂和打油詩摁在地上摩擦個七進七出!
而林閑,則通過這次夜宴,不僅鞏固了與知縣的關系,更將“凝脂皂”的聲望推上了一個新高度。
可以預見林家的香皂生意,必將隨著“知縣夫婦盛贊”、“內宅風靡”的名聲而更加紅火。
此消彼長,長房的處境愈發艱難。
